我真想睡觉,头晕得很,可能是车内的空气太浑浊了。一辆小型面包车怎么能装得下三四百个人,但也可能是三四十个人,带队过来的老师拿了回扣,屁股一拍自己打车走了,把我们留在这人肉罐头里煎熬。
太阳从隧道里面钻了出来,用手撑开车帘子,无数的小针小锥子往满脸的倦容上扎,好一个手法纯熟老辣的针灸师,精神才稍微好点。到站却已经是中午了,拖着沉重的行李跟着领队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我并看不见领队,哪怕他是擎天柱。
我走在队伍的中间,低着头,抬起一只脚踏在前面的家伙的矮胖影子上,正好踏着他的球形脑袋,那脑袋好象会痛,连忙往前挪,我马上又抬起另外一只脚再往圆脑袋上踏。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踏在别人的脑袋上往前走,《伏而加河上的纤夫》是副名画,一群低着头拼命向前的人。我的衣服已经汗湿了,头发也往下滴含盐份的水。
“我是来接你们的!”一个长得委委琐琐的穿黄色西装中年男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动了动肥大的下颌骨说。黄狗不会穿西服,只会翘起一条腿在路边撒尿,当我背着书包出来时,它会躺在校门口的油菜地里等我一起回家。
这个猥琐的老胖子是领路人,无疑了,一个接一个的长吁一口气,互相抱在一起装成一个罐头,然后又挤到一辆面包车里面去。面包车,压缩饼干,集体监狱,全都不是什么好事。我身上压着沉重的箱子和包裹,动弹不得,还好呼吸比较顺畅。
车上的窗帘关的严严实实,遮住了警察的视线也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不停的告戒自己,我不是罪犯,只不过受到了和罪犯相同的待遇。汗,打湿了稀疏的眉毛,流到了眼睛里涩涩的,嘴里也有咸味,不能吐,乖乖的咽下去。紫菜蛋花咸汤,那得有紫菜和鸡蛋才行。
紫菜和鸡蛋在脑子里盘旋,昏昏沉沉地又在车上呆了三个月,感觉去河外星系时间都够了,好不容易到了工厂,天已经全黑。厂房好象是刚刚建成,装修时留下的泥灰还未清理干净,仿佛是史前喷火恐龙拉的粪便,散发出腐败的味道。
台阶上的泥灰从未清理干净过,有个同事还因此滑倒了,摔成了失忆,也没有能力追责。几个人站在高台阶上讲话,讲了很久很久,别人称之为“领导”,在我们眼中是坨屎,至于讲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清楚,只感觉到腿很酸。
我的鞋子上长出了两株树,一株是枣树,另一株也是枣树。我的床铺很窄,刚好平躺下身体,一点多余都没有。我应该睡得很香,原来的同学现在是同事了,他们都睡得很香,呼噜声此起彼伏。没什么梦好做的,也许每天都是在做梦。从学校来到工厂的第一天,没有兴奋也不觉得失落,有的只是疲惫,裹紧浑身上下,深入到肌肉骨骼里去的疲惫。我的头很昏,就像套着一个塑料袋。
“这真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清秋摇着头说。
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才看清楚原来是如此偏僻的一个工业区,好像是在火星。四周全都是山,把工业区围成一个圈,只有一个缺口通到外面去。入口处立着一块破烂的牌子,写着‘长吕柏斯’工业园,一个只有辛苦没有快乐的地方,决不是儿童乐园。旁边全都是工厂,一家连着一家,长烟囱耸入云霄,浓烟滚滚把飞过的鸽子都染成黑色的了。第一眼看到那些山感觉像CS游戏里大石头Ⅱ那一关,真是一个双方火拼的好地方。
“你为什么拿着枪?”
“我拿枪是自卫,因为你手里拿着枪。”
“好吧,我把枪扔掉,你也该扔了枪。”
“好吧。”他扔掉枪,于是我也把枪扔掉。他忽然从背后抄出一把沙漠之鹰朝我开火。
“为什么?你耍诈!”
“是的,我耍诈,这儿没有所谓‘费厄泼赖’这个字眼,一切规矩我说了算。”他好心的解释了一下现行的规则。
肚子都饿瘪了,哪还有力气还击。我用塑料裹紧身体,只露出两只眼睛,进了车间。他们和机器在聊天谈心,很亲昵的样子,擦机器慢慢的会擦出火花,也许会有肌肤之亲。我不喜欢机器,确实不知道该做什么事情,呆呆的靠墙站着,百无聊赖,想着小雪曼妙的身材开始意淫。
一个模糊的人影朝我走过来了,他是谁,怎么会看不清楚面貌,该不会是白胖课长吧,他会不会是故意来训斥我的,对我这个新人看不顺眼。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吧,这里一共有十几个人,我躲在角落里**难道他都看见了吗,第一天上班不用那么较真吧,何必那么较真呢。是不是一个胖同事,好象有一个同事的身材和白胖课长差不多,性取向很特别,我一紧张,额头上沁出几粒汗珠。
“喂,你的信件,好象是一个女同学寄来的。起来看看吧,不要整天躺在床上了,纱布缠着个头,整个一阿拉伯人。”非洲男面恶心善,说话声也粗中有细,怎么看也不太像一个坏人,而且从未对我使过坏,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坏。本来想问一下自己理由,但这种思考太花时间,往往又没有结果,于是便算了。坏人只是与好人造成的主观印象不同罢了。
终于看清楚他的面目了,原来朝我走过来的这个家伙真的是非洲男,一个标准的直男癌患者,额头上的汗可以不用流了,紧张没有了,疑惑却接着脚跟来了。
“信件,女同学的信件?会是谁?”我昏昏沉沉的脑袋还不适合于思考,可我不得不思考一下眼前的这件事情,转动几下脑筋,想一想这个背着问号藏在信封里的女孩。
“谁,谁会给我寄信?”土灰色的信封,黑色墨水笔写的字,很细。去年夏天一只蚊子吸我的血,我一巴掌把它拍的粉碎,就留下两条腿,细长细长的。中午我的餐盒里剩下了七八根豆芽菜,再怎么它们也拼不成汉字,是的,信封上的字一点也不漂亮。
我经常写信,有人回信是正常的,有女孩子回信按道理讲也应该是正常的,我给女孩子写过信——欧阳萱,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的上一封信我还没有回。另外一个女孩,白白的,瘦瘦的,臀部的弧线很好看,我的手有一点抖,心跳加快,思考变得急促。
“你溜冰很小心,以前没有溜过吧。你很紧张,你的手心全都是汗了!”小雪的眼神直视着我说道。我捏着她的手,一只雪白、纤细、柔软的手,一块白而润的美玉摆在面前,我不紧张,千万不要紧张,手心流汗是因为太热了。
今天气温不高,气温不高难道就不可以流汗吗,流汗了会很滑,那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一擦就好了,我们继续溜冰吧。我拉着她慢慢的溜,因为都是第一次溜,难免会紧张,我感觉手又出汗了,一点一点的水份从手掌上比针眼还要细小的毛孔里渗出来,连成一片。漫过了生命线,在爱情线那里汇集起来,如同许多条支流涌向黄河,决口而出,奔腾向下。
他们围成一圈圈的滑翔,那姿势像一尊尊优美的超时空飞行器。我在寝室与叼着烟枪的室友闲聊,忽然一“战友”跑来对我说:“教官明天要走,今晚请我们一起去溜冰。”
我说:“昨天不小心把脚扭了还有些痛,我又不会溜冰,不去了。”
“没有说让你溜冰,你去就坐旁边做观众,三流观众,只会呆坐着流口水连鼓掌都不会的那一种。”
“不去不去,真的不想去。”忽然有一万匹草泥马神兽在奔腾。
“不想去也得去,这是军令。”
“你TMD还真以为我是当兵的。”
“关键是女生都去了,小雪也一起去了。”他一脸淫笑的说,分明就是个兵痞子。
“尼玛,早点说重点啊!虽然我不是当兵的,但送别教官,必须得去啊!军令如山,这个军令我必须执行。”
梳了梳头便和“战友”一起来到了学校里C园的舞池旁边,“战友”们还没有到全,我们几个人围着舞池溜达。仿佛刚从硝烟弥漫的战场回来,在枪林弹雨九死一生中捡回来一条命,必须今朝有酒今朝醉,尽情享受当下每一天,否则一转眼,就华发早生,人生过半空余感叹。
小雪穿着一袭白裙,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如同仙女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