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碎片一样的白色颗粒从房顶飘下来,越下越多,淹没了我幼小的脚踝。好大的一场雪,飘飘洒洒的下了许多年。
曾经碧绿的树叶和金黄的稻禾都过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在冬的银匠到来之前销声匿迹了,光秃秃的树和光秃秃的田野愈发显得凄凉萧瑟。那些原本有着漂亮颜色的池塘,粼粼的波光都被凝结成了银白色的冰片,光滑透亮,闪着晶莹的冬日之光。
田野里的泥土都翻耕过,卷成了麻花,一长条一长条的,在油锅里炸成黑褐色,一块一块的土渣上还有一寸多长的稻禾的秸秆。一片一片的雪花裹紧了土块,形成一块块高低不平的雪丘,偶尔有一小撮黑褐色的土块从一整片白色的棉被里探出了一个头,出来透气的鼹鼠,昂着警惕的脑袋,暴露出自己褐色的皮毛了。
枯黄的秸秆也有伸出小指头到雪地外的,又像是彼此间联络用的信号发生器,谁能知道,秸秆之间传递的信号会是什么样的。秋天的经历故事,发芽时的狂喜和落寞,又或者其他,也许是谈论植物们的主观感受和爱情憧憬也不一定,它们的爱情化作花粉播散开来,芬芳又迷离不容易读懂。
土块之间的雪堆有着柔和的曲线,静止的连绵沙丘,原来的硬线条被剔除,婴儿的皮肤细嫩光滑,柔若无骨,而且很白,白得没有半点瑕疵。他睡在摇篮里,吮吸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眯着眼睛。一片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土渣表面的雪粒身上,晶体的镜面反射出多彩的光和色。
硕大的雪片从半空中飘落下来,它看见了树的头顶上的斑痕和叉开的枝条末梢。刚硬伸展的线条,扭曲的铁丝,仿佛一把把尖刀扎向它,它闭上了眼睛,紧贴在树枝迎风的这一面。在黑雕塑上刷了白漆,或者是白色的釉彩。它听见小孩子嘻嘻哈哈的笑声了,那是几个穿着小棉袄子,花布裤子,戴着毛绒绒的编织帽的小孩,笑起来有酒窝。
他们没有什么玩具,雪就是他们最好的玩具,胜过摩托车,胜过能发光的玩具机枪,也胜过平时能吃到的最好的食物。雪在他眼里美丽而神奇,世界怎么突然变成银白的了,天空白得发亮,雪片就长在树尖那么高,哗哗往下落,云朵的碎末。
天空值得仰望,雪片的根源。雪掩盖了一些小小的障碍,小木桩绊倒了他,很舒服的一摔,天空和大地猛然间晃动,换了一下位置,眼中的世界瞬间颠倒完全不同了。天更高,雪粒粘在脸上立刻就化了,痒痒的。被雪片刷成半白色的树,是那么的高大,高过父亲的肩膀,简直高入云端,想爬到树身上去肯定会很困难,父亲的肩膀倒是经常爬上去过。
树龄可能很长了,长得却很细,就像自己削的铅笔经常会断,树尖可能也会被风吹断被雪压垮。不知道树是什么时候落的叶子,变得光秃秃的了,如同裁缝伯伯的头光的发亮。树在冬眠,在休养,积蓄着力量,反衬出白雪的形状,斑驳的树皮里塞满了许多雪粒,变得不那么粗糙难看了。不同的树用造型各异的虬枝表现着自我的风骨,表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线条遒劲的水墨山水画,嬉戏的儿童涂鸦之作。
灰色的树笼着白色的雪,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幕缠绕村庄的炊烟。似乎有嗽嗽声,那是风来了,风从屋顶上刮过去,刮成非常平坦的两个斜坡,从屋脊处往下滑,厚的像棉被,薄的似纱巾。隐隐显现一棱一棱的屋瓦的形状,很有规则的排列,教室里的课桌椅子,操场上的方阵,书本里一页页的纸张。
屋顶上的雪不等太阳出来是不会化的,而且背阳的一面雪化得慢,物体由固态直接变为气态叫做升华。那白色的雪堆一点一点的减少,带着没有做完的梦,重新又回到广阔的天空中。
阳光照射的时间久一点,屋檐就开始滴水了,一滴接一滴重重的落下来,划出一道长长的亮线,落在屋脚的大个石头上,溅出小水珠。石头被水滴滴穿了一个孔,黄豆粒那么大一个孔,原来石头是软的,总归是比豆腐硬,难道水滴是硬的,总归没有刀子硬。时间,时间让硬的变成软的,让软的变成硬的,柔能克刚。
屋檐上结了长长的冰柱子,剑齿虎和长毛象的牙早就断了,溶洞里的钟乳石经过亿万年的堆积,冰糖葫芦和雪糕连成一串。用竹竿把冰柱子敲下来,放在嘴里吮吸,就像吮吸冰糖葫芦一样,吮吸出许多新鲜感和乐趣。奶奶很瘦弱,佝偻着腰说,丢掉吧,脏的,吃了肚子痛。
水不停的在滴,积雪慢慢的变薄了,冬天的被子变成春天的被子,麦苗探出了头,绿色的。突出屋顶的烟囱升起灰白色的烟,升出几米高便融化在灰色的天幕中,看不见了。
河流都封冻了,透明的,流动的水眨眼之间凝固了,变成了半透明的毛玻璃。厚厚的,严严实实的盖住,蜡烛燃烧时被风吹歪的火焰会让一些蜡油滑落下来,在冷却之前也是半透明的。
半透明的冰层很厚实,许多小孩在溜冰,他们可没有冰刀,溜冰鞋等东西,就用家里插秧的秧马坐着在冰上滑。重量越大摩擦力就越大,接触表面也很粗糙,当然没有谁去打磨过。木头和冰摩擦有很大的吱吱声,一扇古老的门窗打开了,吱吱声是木轴和铁的摩擦。哪一种声音是危险的,椭圆的白色气泡在冰层底下斜着眼睛看,它四处游走,不安好心,危险隐藏在安全底下,没机会露出头来。
一驾驾秧马驶了过去,孩子们天真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的响起来,如同一辆辆一直飞驰在童年的小车,半透明的冰面上磨出了一层白色粉末,奶奶在包饺子过年,用掉很多面粉。
南方的雪下得比较温柔,下出了一个童话的梦境,洁白无瑕,一点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