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紫华山,通天台上
一大片墨色乌云伴随着阵阵雷鸣,正由夕阳所在的地平线向峰顶压来,遮天蔽日。这乌云无边无际,仿佛要将白昼变为黑夜。
那曾引人证道成仙的登仙石上,一位老道人傲然而立,睨视着这欲来的风雨。在他身后,便是正道仅存的数百名修真者。在这些之外的其他人,不是被魔道所杀,就是作鸟兽散,甚至直接投靠了魔道。
“那……那是魔道众人?师父,师姐,他们怎么破了紫华山的结界,竟可以这样长驱直入,毫无顾忌!”说话的是老道人的一名徒弟旭成。旭成是虽手持宝剑,身披道袍,却十足一副呆子模样,不明所以。
其他人都笑他愚笨,老道并未回答,心中却忍不住一声叹息。旭成是他收的这一辈徒弟中资质最差的一人,若早个几十年,他这样的资质砍柴都不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修真一道中,愿意遵循正派之行的人越来越少,那些聪明之人的都投机取巧,学起了魔道中那套杀人炼魂的把戏。剩下的,多半就是庸碌之徒。
而他资质最好的一名徒弟,靖天……想到这里,老道人禁不住有些愤然。那位今日将正道彻底逼入绝境,修为无可限量的魔头,曾是他玉山的爱徒!
“旭成师弟,靖天……那魔头很熟悉紫华山的结界,这乌云阵尽是煞气,应该都是由那死者的怨恨炼化而成。”一名容颜绝美的女子从人群之中款款走出,来到玉山身边。她顿了一顿,望了望玉山脸上的神情,又道:“师父,这些魔道教众在煞气之中,不知千千万万,果然是有些门道。”
“哼,那又如何?他们入了邪道,变成了魔!”
因为他们是正道中人,玉山如此想到,他们怎可向那些投机取巧,炼人魂魄,有伤天德的魔道低头?
这是万万不可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乌云眨眼间便由远而近,来到了通天台前。雪妍说的果然不错,这云中似有无数鬼魅妖魔,雷声之中又似乎夹杂着厉声哀嚎,闻之可怖,见之胆颤。魔道众人还未从云中出现,正道诸人已被吓得失魂落魄了。
就在此时,乌云无声无息的从中分为两片,又在空中凝成雕栏画栋,梁柱銮座,变成了一座宏伟辉煌的宫殿。一名男子端坐在这宫殿末端,身前是千千万万身着黑袍的魔道门徒,个个都对着宝座的方向纳头叩首。
“好大的阵势,靖天。”玉山运起神功,声音便宏大了许多,“但你门下徒众虽多,却都是些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辈,都如你这孽畜一般,不值一提!”
一阵沉厚之音从那乌云凝成的宫殿之中传来,犹如雷鸣,山河为之震动,功力显然比玉山更胜一筹。“师尊,你可想过,为何这些人都如我一般,投了你口中的魔道么?”
玉山冷哼一声,不做回答,只暗中开始运力备战。那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乃是因为魔道才是真正的天道!师尊,我敬重你,你想一想罢,近百年来,正道之中又有几人飞升,而魔道又有多少人?”
“呸,谁是你师尊?一派胡言!尔等魔道为求速成,屠戮无辜,甚至自相残杀,为获取灵力而不择手段,以炼化人之魂魄血液为修炼之道,也敢妄称天道?我等正道中人,吐纳灵气,修身养性,以善为本,周济世人,何曾害过一人?!这便是自古以来的修炼之道,也是唯一正道!”
那声音阴森森的一笑:“物竞天择,这才是天道!跟那飞升后的世界相比,这人间凡俗又算的了什么?人可食肉吃菜,将那猪狗牛羊屠宰充饥,这难道不也是‘残忍’么?这便是物竞天择呀,师尊!”这时大殿之中,万千魔徒散开,各自御剑向前,犹如无数飞蝗扑至。
“人心所向,看看天下的修仙之人人心所向,看看正魔两道的胜败,这本身难道不也是物竞天择么?”
“哼,诡辩之辞,不值一驳。”玉山将手中‘引天’剑抬起,指向天空。“你这般志在必得,自以为能赢了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想的简单了些!”
话音刚落,玉山将引天剑向前一挥。数道金光横穿九霄,引了下来,绞作一团,犹如一条金龙直扑向攻来的魔道众人,闪避不及的,只要碰到便难逃灰飞烟灭。霎时间天空之中满是这些魔道众人所发出的哀嚎惨叫,比之那煞气所成的乌云,还要更惊悚可怖许多。
魔道众人受了这一击,顿时作鸟兽散,逃回殿中。但通天台上的正道中人却个个都面无表情,只有他那个笨徒弟旭成在欢呼雀跃。
“哼。靖天,你便只有这些门徒,这些本事了么!倒还真是物以类聚啊!”
嘴上虽然这般说,然而玉山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这些魔道确实是颇有些难缠,方才那一招九劫天雷乃是古时修仙者渡劫时才有的劫雷,凡胎肉体若要从天界强行引来,便是折寿之举。由于运力过甚,此刻他腹腔中犹若翻江倒海般难受,额头上渗出汗滴来。
“果然不愧是师父。”一个黑色身影从大殿中腾空而出,带起阵阵烟尘般的煞气。来人是个英俊的男子,面如刀削,目若星辰,身着一件画满咒文的金边紫袍。这男子看年岁不过二十上下,修为却已无可限量。他便是那魔道之尊,将今日正道中人逼入绝境的靖天。“可惜了,可惜了……”他叹道,似乎怀着无限怜悯一般。
“师父……此战不利……就不要……”雪妍的声音又从身后轻轻响起,越来越小,犹若蚊呐。“住口!”玉山断然是受不得这般侮辱的,他是正道中人,怎需要这些魔人来怜悯?!奇耻大辱!“雪妍,你给我退下!”
“只是不知,师父您这般顽抗又有何意义呢?”靖天道,雪妍眼圈通红,神色复杂的瞧着他。“虽然您威风了一时,可天下人心尽向了我道,我门徒还有千千万万。您不是平素最爱讲周济世人,保护无辜的么?可你今日身后这数百人,因为你今日意气用事,他们就要白白死去么?”
玉山回过头,冷笑一声:“你我道不同,不要称什么师徒了!你这魔头,今日要取我性命,那便来呀!你那些乌合之众,再来一万个,我也还能再杀一万个!”言毕,玉山将剑指向天空,眼看四方金雷横聚,这是又要引下一招九劫天雷。“任你修为再高,在这天雷之下稍不小心都要形神俱灭!”
但靖天也不是坐以待毙。他多年修炼,虽没有占尽紫华山上的灵根地利,学尽师父的本事,能引劫雷,却精通鬼术,下探九泉,抬手间便从四下的山川泥土中唤出不计其数的煞气来。这煞气也凝成一股,与那九劫天雷缠作一块,犹如一金一黑两条巨龙,翻滚缠斗,每每交击甚至仅仅掠过,便令天地为之变色,众生颤抖。
这番斗法真是开天辟地以来,在这芸芸世间中所见的最激烈的一场恶斗了。然而就在两人缠斗许久,难分难解之时,那劫雷所凝的金色光束却突然如同砂砾一般散落,化作一片火花飘向苍穹。
通天台的登仙石上,玉山面色苍白,跪倒在地,胸膛处鲜血淋漓而下,顿时便浸透了脚下的登仙石。
在他的身后,一柄利刃穿胸而过,持着它的,是一只苍白柔美的手。豆大的汗珠从这老道人的额头上落下,他感到灵力和生气从他的躯体中一点点的流走,只剩下疼痛充斥着他的全身。
“雪……妍。”他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玉山回头,用鹰一般的神色扫视正道众人,他们都低下头,或偏过脸,好避开这眼神,只有他那呆徒弟旭成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切。
雪妍面无表情,良久,摇了摇头。
唯有那个资质最差的旭成从人群中冲出,一把将雪妍从师父身边推开。靖天与魔道众徒已围了上来,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胜者的高傲之色:“看啊,这便是你所要捍卫的‘正道’,师父。”
雪妍身子微颤,胸口一起一伏,不去看她父亲,只望着靖天:“靖天,你答应的事情,要言而有信!”
靖天大笑一声,道:“我答应妍儿的事情,自然会办到。不就是要我放了这些剩下的人么?我放了便是!想来,也不过是一些无能之辈罢了。”他又瞧向玉山,冷笑一声:“师父,看啊,他们也不过是一群苟且之辈。”
这时正派的修仙者们,在魔道的耻笑声中匆忙御起法器,个个都如丧家之犬般夺路而逃。雪妍来到旭成身边:“师弟,你也快走罢。”旭成虽然资质驽钝,雪妍却觉得他天性真纯,平日对这小师弟总是关照不少。
哪知旭成一口唾沫唾到雪妍洁白的衣衫上。“叛徒!我不是你师弟,你也不是我师姐!”这番话说的令其他正道之士个个无地自容。雪妍闻言一颤,神色复杂。她又望了靖天一眼,长叹一声,终也是御剑离去了。
靖天道:“没想到忠心耿耿的,竟是一愚钝之徒。真是天意呀,是不是,师父?这才是天意呀!正道之辈,多半都是这般愚钝之徒,所以才落得今日结局罢。”
玉山见正道众人都离开了,抬起眼来,对旭成叹了一口气:“你是好孩子。我从前总重资质、聪明,没想到那聪明人都入了魔道!”旭成不答,只抱着师父呜呜痛哭起来。
言毕,老道人运起最后一点力气,将旭成推下了山崖。
靖天眼见这名弟子也被逐走,笑道:“这些庸碌之辈,日后便是教育我道中弟子的前车之鉴。这世间有什么可以贪恋的?仁爱?那创世之主,那些神仙将我们丢弃至此,何曾有过仁爱?我们凡人汲取天地灵气才能升仙,千万人中难有一人,又何必让剩余那千千万万人白白浪费掉了这天地灵气?师父,你总这般冥顽不灵,又会有什么结果?”
玉山拄起他手中的‘引天’之剑,并不回答。只见此时登仙石已被他的血浸透,竟发出一阵妖异的红光。“靖天,你可还记得这‘引天’剑与登仙石?”
“师尊教我的,自然是记得的。这引天之剑并非凡物,乃是上天所赐的神器。而登仙石则是天下灵根所在,渡劫成仙者,必先来到这处通天台上的登仙石,否则便不能登仙……”
玉山道:“正是如此。登仙石与引天剑都是神物,凡间兵器都不可破齐分毫……但是,这引天剑却可以破开登仙石……”
靖天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师父,徒儿到底还是敬你,才不至趁你重伤之时出手,你莫要逼我,你没有机会的。”
玉山忽然哈哈大笑:“靖天,你到底是差了一着,小看了本座!”靖天心头一震,玉山平素以严厉著称,从未展露笑容,他大呼不妙:“天灵血阵!”这时候只见玉山所流出的鲜血都化作符文,环绕周身而行。
这乃是一种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用过的法术,真可谓是饮鸩止渴,以施术者的鲜血来换取短暂的保护。而施术者鲜血流的越多,这种保护就越坚不可摧。此时任凭魔道中人如何攻击,都不能撼动这天灵血阵分毫。玉山道人运起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引天剑插入登仙石中,一瞬间天摇地动,日月无光!
“呵,假若这登仙之念,竟能害得这么多父子、兄弟、夫妻、师徒自相残杀,就让登仙之路就此永远断绝罢!假若这便是天道,那本座就偏要逆天而行,保全人间!”
只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晕从那登仙石中迸发而出,天空忽的分了两半,从中聚齐了不知多少金色劫雷,眨眼间都一齐劈下,将这紫华山上的一切生灵灭为灰烬,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