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十九岁这一年,对女人发生了兴趣,眉山披了红,挂了彩,苏东坡结婚了。能让苏东坡看上眼的姑娘不是很多,结发妻子王弗家住青神,年方二八。
青神距离眉山大约十五里,是个有山有水有美人的好地方,找不到女朋友的单身哥们儿(包括我在内)应该多去。
北宋时候的青神肯定不像现在这样污染严重,出生在那里的王弗姑娘在品貌上绝对没得说,要不然也不会在其辞世十年之后,还以一处荒坟牵动苏东坡的心肠。
正史上对于苏东坡婚后的生活没有涉及,笔记上却进行了大量记载,大多都是传闻或轶事,摆脱不了炒作的嫌疑,可信度不是很高。
根据“哪个少年不多情”的理论,林语堂先生考证出苏东坡少年时暗恋过自己的堂妹,至于苏东坡有没有在情人节到来之前对其表白,林先生没有给出进一步说明。
苏东坡对堂妹念念不忘,林先生通过两首所谓的“情诗”给出了证据。这两首诗很有名,一首是写给好友刁景纯的,一首是写给杭州太守陈襄的。
我私下里不止一次地揣摩过这两首“情诗”,而且和精于诗词的朋友探讨过两次,却没能感觉出苏东坡与堂妹的“特殊关系”。
也许是我涉世未深,无法理解这层接近想入非非的情怀吧。(在感情方面,我是个小屁孩,虽然有过所谓的女朋友,但那只是精神上的一厢情愿,与真正的爱情无关。)
林先生说苏东坡暗恋自己的堂妹,还有一个证据,那就是苏东坡的堂妹嫁给了润州士人柳仲远,苏东坡在旅游途中,曾在靖江堂妹家中住了三个月。后来,苏东坡晚年流放在外,听说堂妹去世了,便写信给儿子说“心如刀割”。
“在苏东坡流放归来途经靖江之时,堂妹的坟就在靖江,他虽然身染重病,却还是挣扎着到坟上,向堂妹及其丈夫致祭。第二天,有几个朋友去看他,发现他躺在床上,面向里面墙壁,正在抽搐着哭泣。”(林语堂《苏东坡传》)
根据《百家讲坛》康震先生的说法,苏东坡听说堂妹去世,心里非常难受,确实写了一封信,却没有写给儿子,而是写给了表哥兼姐夫的程之才。康震先生引苏东坡《与程之才》第六十五简说:“所谓‘心如刀割’,乃译者之误,原文是‘情怀割裂’。”
林语堂先生是著名的翻译家、语言学家,也是新道家代表人物,谈吐诙谐,热衷幽默。《苏东坡传》是林先生的长篇传记之一,原文为英文版,翻译本有宋碧云译和张振玉译两个版本。结合种种资料,以及个人意见,我比较采信康震先生的说法。
我们不能据此就说林先生瞎编乱造,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苏东坡”。尽管林先生的考证缺乏说服力,但其行文风格却给《苏东坡传》带来了趣味,让我们更加了解了苏东坡,这也许就是梁冠华在电视剧《神探狄仁杰》里所说的“另外一种收获”。
成年后的苏东坡闹出了不少绯闻,这在海量的宋人笔记中就能找到“明证”。苏东坡继承了苏洵的某些基因,在很多作品中承认自己有“携伎玩酒”的爱好。正史上记载了苏东坡收过的数名侍妾,其中最有名的要数王朝云。
每个时代的社会道德观都是无情的,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位名人。如果都像司马光、王安石那样,挖空心思钻学问,坚决执行一夫一妻制,中国的历史还有什么看头?
王弗幼承庭训,知书达礼,堪称苏东坡的得力助手。刚嫁给苏东坡时,王弗并没有向苏东坡夸耀自己通晓诗书。婚后,每当苏东坡读书时,王弗就在一旁陪伴。(不禁要问,还能读得下去?)
苏东坡毕竟不是神,偶有遗忘,王弗便从旁提醒。苏东坡很是好奇,问她别的书里的内容,王弗对答得当,顿时让苏东坡又惊又喜。
苏东坡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有着文人的一切优点和缺点。文人都喜欢交往,苏东坡也不例外。
在苏东坡与访客交往的时候,王弗经常立在屏风后面倾听谈话,事后告诉苏东坡她对某人性情为人的看法,结果无不言中。
王弗对苏东坡关怀备至,二人情深意笃,恩爱有加。可惜天命无常,惬意的生活只维持了十一年,王弗在二十七岁的时候与世长辞。
王弗的去世对苏东坡来说是个绝大的打击,其心灵上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苏东坡在写给王弗的墓志铭里说:“君与轼琴瑟相和仅十年有一。轼于君亡次年悲痛作铭,题曰‘亡妻王氏墓志铭’。”
十年后,苏东坡因上书谈论新法的弊病,得罪了王安石。王安石很愤怒,让御史谢景在皇帝跟前陈述苏东坡的过失。
苏东坡意识到自己在朝廷已经没了立足之地,便主动请求出京任职。王安石巴不得苏东坡赶紧走,将其调往密州(今山东诸城)任知州。
苏东坡于当年正月二十日梦见了爱妻王弗,王弗有没有向苏东坡托梦,苏东坡没有明说,历史上也没有记载。
这次做梦,对苏东坡来说意义重大,对中国文学来说意义重大,因为苏东坡写出了一首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由于早年接触过《诗经》,所以我对悼亡一类的诗词比较敏感。
《唐风·葛生》、《秦风·无衣》、《邶风·绿衣》都是悼亡诗,潘岳《悼亡诗三首》、元稹《离思·其四》、陆游《沈园二首》都是悼亡诗,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都是悼亡词。
在所有的悼亡诗词中,历代诗词论者都对苏东坡推崇备至。唐圭璋对苏词评价最高,他说:“此首为公悼亡之作。真情郁勃,句句沉痛,而音响凄厉,陈后山(即陈师道)所谓‘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也。”(《唐宋词简释》)
苏东坡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而远离朝阙,虽说是遭贬,但仕途并未受到太大磕绊。苏东坡虽然郁闷,其心情总比“乌台诗案”之后被贬往黄州时好得多。
因此,苏东坡是在用真情怀念自己的结发妻子,是在用真情追忆卿卿我我的惬意生活,是在用真情描绘人鬼殊途的悲痛心声。
绮怨文风虽然为“花间派”所独有,苏东坡却以豪放的风格,将绮怨的实质提炼升华,将真率的情感充灌在字里行间。尽管时光过去了几百年,其词依然不失质朴,今天读来依然催人泪下。
和其他悼亡诗词不同的是,苏东坡并没有直接描述王弗的蕙质兰心,但“小轩窗,正梳妆”却让我们看到了王弗当年的魅力。正因如此,苏东坡在十年后“记梦”时,才会“夜来幽梦忽还乡”,这也使我们理解了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生活艰辛和“不思量,自难忘”的内心独白。
从这首词里,我们看到的是生死相隔的伴侣在对话,在相互倾诉自己对彼此的思念,虽然“相顾无言”,但“泪千行”却浓真情于其中,诠释了“无声胜有声”的真谛。
元好问作《摸鱼儿·雁丘词》,里面有这样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托金庸先生的福,因武侠小说《神雕侠侣》中,为情所困的李莫愁常常引用此句而被广为流传。
当时的苏东坡已经四十岁,已经续娶王弗的堂妹王闰之为妻。种种记载都说明,王闰之无论长相,还是风韵,都像极了王弗。苏东坡已经告诉我们,情为何物:情就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情就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一曲《江城子》道尽了恋念之苦,道尽了相思之痛,已经成为千古绝唱。阅读之际,让人黯然神伤;吟唱之时,顿感词人活现。我们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北宋,与苏东坡同行,和他一起去寻觅人间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