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江芸?能听见我说话吗?”
江芸模模糊糊的听见一个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她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全身都被重物压着,试着睁眼睛也是徒劳——脖子,脖子好像在某一个关键的地方被卡住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微微的张开一下嘴唇,可尽管心里把那个词重复了无数遍,可还是发不出声音。
齐松见江芸嘴唇动了一下,可没别的反应,只好先把她抱了起来,准备去医院。“钱。”江芸突然抓住齐松的衣领,“帮我把钱给我父母汇过去,今天。”“你吓死我了。”齐松紧张的盯着她像白纸一样的脸,“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江芸一下子泄下气来,把头轻轻的靠在他怀里“嘴里好像都肿了,头疼的厉害。”
“我给你装的药呢?”
“哪里舍得吃,连包装都不肯透露……就用玻璃瓶装着,指不定有多贵。”江芸眼睛半闭着,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再贵花的又不是你的钱——”,齐松把她挂在门背上的包拽在手里,“先去医院,再过一会估计要烧糊涂了。”“钱——”“我知道了,你放心,把你安顿好马上帮你汇,到时候把你父母卡号写给我。”齐松用脚带上门。“我早就背下来了。”江芸自豪的笑了,却虚弱的不像话,她用指尖在齐松胸膛上写着那一串长长的数字,“我妈说,再不舒服也不能自己睡着,人一睡过去,命就不是自己能做主了。”
“你只是因为嘴里伤口肿了发烧而已,又不是绝症。”齐松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走到街上拦出租车,“你跟我说说话。”江芸蹭了蹭他,“我不想睡过去。”“你歇会儿吧,烧退了我再陪你说话。”齐松有点急,还是清晨,出租车寥寥无几。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孩走过他身边,无意识的往他怀里瞟了一眼,又多看了一下,“你们认识?”齐松主动问了一句。
“算是认识吧。”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不舒服么?”“麻烦你帮我用电话叫辆出租车来可以吗?”齐松看着清冷的街道,“好。”女孩马上掏出了手机。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齐松就近找了个公交站台扶着江芸坐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女孩站在一边,最后齐松还是打破了沉默。“她经常来我家喝凉茶。——通了。喂,您好,是出租车公司吗,昌平路十字路口这儿需要一辆车,您现在可以过来吗——好的,谢谢了。”
女孩扎着马尾辫,架着眼镜,是个好学生的样子,话不多,可和她静静地呆着也不会让人很尴尬,齐松发现了她校服上的校徽,便问道:“你也是一中的?”
“为什么要用‘也’?”女孩偏过头来,有点羞涩的笑了笑,“你有熟人在我们学校吗?”
“嗯。”齐松点了点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叫什么名字?”
“陈真。”
女孩眼睛亮了一下:“哎,我认识她。”“这么巧?”齐松不知为什么有点神伤,却也没再说什么,“你不会是齐松吧?”女孩看了看他,突然惊喜地问。
“她——跟你提过我?”齐松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女孩正要回答,出租车已经开了过来,他站起来,抱起还在发烧的江芸,“不好意思,车来了,麻烦你了。”
女孩抢先一步上去开了车门,帮他扶着江芸躺到车里,齐松坐进去的时候她还加了一句:“小心头。”“谢谢。”齐松冲她点了点头,就关上了车门。
关于陈真的一切又涌上脑门,齐松搂着江芸,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他看着江芸的脸——没有血色,眉头紧锁,睫毛不算浓密但是修长,在微微的发抖,像折了翅膀的蝴蝶——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吻江芸,他——不喜欢她,关心她可能只是因为她的个性里有点陈真的影子,一直以来他无意识的被这一点吸引着,也麻痹着,只要想到陈真,真相就被赤裸裸的拉扯出来。他闭上眼睛,想好好静一静,江芸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备注是“师父”,他接起来:“喂?”
“你是?”
“那天江芸受伤,你在她家里见过我。”
“江芸怎么了?”
“她发烧了,烧的很高,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
{彭泽宇}
“哪家医院?”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机。
“中心医院。”那头的男孩这么说,“可能需要住院——那个,如果你有她家的钥匙,帮她把药带到医院来吧。”
“好。”我挂了电话,拿起钥匙就往车库走。该死,我为什么会因为他用了“我们”这个词而莫名其妙的火冒三丈?我坐进车里,开出车库,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打鼓,小芸不是第一次受伤了,以前见她在酒吧打工,被那些下手没个分寸的毛头小伙子用酒瓶砸过,也没听她吭一声——这个男孩子又是什么人,要送她去医院也应该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他了?
开到路口的时候正好碰到了红灯,无可奈何的停下来,点上了一根烟——有天晚上我接到黄峰的电话,有个小丫头想跟着我学台球,说挺有天分,人也机灵,可以好好培养。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个家伙到底收了人家多少好处?”“我的宇哥哎,兄弟是那种人吗?你是不知道,这小丫头千辛万苦才打听到我这儿,天天坐我家门口等我,让我跟你说说,赶都赶不走,点了名只想跟你学。”“还有呢?”“......还帮我打扫过几次屋子,做过几顿饭,不过不是我说,这丫头干活机灵,打球也有模有样,我看她架手那姿势,还有瞄准的那小眼神——以后绝对是能混出头的角色。”“你不会已经——”我挑了挑眉毛,却对她多了几分兴趣。“开什么玩笑,十六七岁的小丫头。”黄峰吐了口痰,“这么小就出来学球,估计也是有苦衷喽,我一问,她就说自己家里条件不好,高中都没读,是个打工仔。”“好,你让她来台球厅跟我见个面,我考虑考虑。”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九点出头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姑娘,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往这边走,我进到台球厅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这个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可没想到我前脚刚开了一桌球,这小丫头后脚就跟上来了,一看见就朝我浅浅的鞠了个躬,笑了笑,“请问是宇哥吗?”“嗯。”我继续看桌上的球,“黄峰让你来的?”
“我跟黄大哥说想学球,黄大哥一拍大腿就说:‘你就说我们这儿又会打球又会教的除了泽宇还有谁’,我想也是,就冒昧找您来了。”她看着我的手式,像是在观察。“想学哪种球?女孩子应该适合九球一点。”我直起身,背靠桌沿,“中八。”她看着我,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绿灯亮了,我发动了车,小芸,其实我们的承受力都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的多——这句话是陈虹跟我的,前几天晚上她来rainbow,直接找到我,“江芸那小丫头怕是不太好。”她饮了一口黑啤,“被河源的那个黑仔教训了。”“哪个黑仔?”“那个迷刘德华的——在公司当着老总的面吹自己可以把刘德华请来参加公司的庆功宴。”她笑了,嘴唇亮晶晶的——婊子,就算按辈分算我还得叫她一声四叔。“那丫头又怎么惹事了?”我忍住了下意识的要去喝酒的动作,这会让她看出我有点紧张。“沉不住气,要去赌球。”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藏着钩,“黑仔他们会整人,活生生的拿未烧尽的烟头往她嘴里塞,我去的时候那丫头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微笑着,看着她——谁让她也是笑脸看我呢,我总得礼尚往来:“四叔,我想这事应该和你没关系吧?”“护徒弟也要有个度啊,阿宇你说是不是?”陈虹点了根烟,打量着舞池那边新来的几个,“别总想着护着她,这种小姑娘,你不让她自己流点血,总讨不到教训。”
“四叔说得对——”我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个,“回头我再跟江芸好好说说。”
“急什么。今天先陪我去新街那边收几个账。”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或者说,她没有放我走的意思,“多大的账还要劳烦你亲自跑?”我只好顺着她的话继续说,耳边还有驻唱的那个小伙子唱的《追梦人》。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
陈虹转过身去给歌手鼓掌,没有看我,却隐约说了句:“听听歌吧,心里太乱了待会容易出岔子。”
很奇怪,陈虹说了这句话,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在担心你,你知道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妈就被查出来有艾滋病,家里所有亲戚都像躲怪物一样躲我们一家人,我爸连夜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跑了,而我妈把我养到三岁也撒了手,是继父给了我一条活路,从我妈死后我就开始渐渐忘了担心别人是什么感觉,我一直很淡漠——不是冷漠,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真心”是个多么珍贵的东西,人这一生最不该挥霍的就是真心,挥霍的下场就是伤心,然后真心会因着这伤心再生出一层层的茧来,把你变成一个真正冷漠麻木的人。可是现在,现在,小芸,我真的很担心你。
走到大街上,陈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的清冽,外面的空气清新的像被洗过一遍似的,她的声音也意外的好听了点,“今天带你去见几个人。”陈虹朝一辆从路口驶过来的黑色面包车招了招手,“上车。”
“见谁?”我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果然,她只是笑着盯着手机说:“说了让你不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车直接开到了郊区,停在一栋小洋房前,刚下到地下室里,陈虹在旁边问:“还记得这地方吗?”
门对面的一面墙上摆满了排位,最前面的桌子上是那个关公像——几年前我拜牌位时看到的那尊。陈虹在我旁边,冲屋里那张旧沙发上的老人鞠了一躬:“阿公。”我看着他,穿着依旧是在家里看到的那一身深灰色的短袖长裤,可是往那里一坐,又很陌生。
“叔父好。”
“你爸爸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台球厅开的还顺利?”
“爸爸把台球厅交给我了,我每个星期都会回去照看一下。”
“我看rainbow你也打理的不错,后生仔挺能干的。”叔父重新坐了起来,陈虹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叔父抬举了。”我没看他,他的眼睛可以直接看到人的后脑勺。“你看看,这里怎么样?”他和善的笑了笑,环顾四周,“你还来这儿拜过牌位呢。”“那个时候刚入公司,不敢看。”我继续应付着说,“现在看,倒是个挺清净的地方。”
“那,以后这门钥匙我就交给你了。”叔父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我,“我要去东南亚办点事,一年半载回不来。”
“叔父突然这么大的担子交给我,我可不敢接。”我低下头,陈虹在一旁看着桌上的牌位,没说话。“我叫了个人帮你。”叔父看了看腕表,“一会儿就来。”
门铃响了,“说曹操曹操到。”叔父爽朗的笑了,亲自去开了门,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皮肤粗糙,神态非常憔悴——像是瘾君子。
“介绍一下。”叔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许启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