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半浸,夕阳醉着酡红的脸,迟迟不肯离去,夜也仿佛被它陶醉。
叶霏宁靠在客机靠窗的位置,脸上架着一副深褐色边框的平光镜,左手扶腮,右手轻轻叩着小桌板。
现在是16:24,飞行不到两个小时,她看了不下三十次时间。
叶霏宁很焦虑。她自知不该太过感性,但心里强烈的不安感一直难以消除,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随着飞机行进变得更强烈了。
安安出事了。
这是她的最先想到,也是唯一担心的。
叶霏宁不断握拳然后松开,希望借此缓解一下心里的烦闷。
她铤而走险回到中国,根本不知组织会不会同意。自从到了破狼,她和安安一年只能见一次面,而每次都有多层防卫与监视,生怕她和安安会闹出什么乱子。
虽然感觉奇怪,但她没资格也没能力去探究,她太弱了!
原来的生活虽说吃不好穿不暖,但她起码能被当人来看,可到了破狼,她就只是个杀人工具。每次见安安前,她总会一遍又一遍洗手,给安安一个比较干净的自己。她之所以选择到外国当杀手,就是怕将安安领进深渊。就像父母让孩子一直处在单纯的环境中,就是怕肮脏的现实玷污他们纯净的心。
安安的身体很不好,基本上都是躺在床上,要么看书写字,要么睡觉。在叶霏宁十三岁时,她和安安离开孤儿院,逃到一个小山村,被一对老夫妇收养。那一年,安安十一岁,被叶霏宁捡到的第二年。
安安全名慕浅安,是叶霏宁偶然在孤儿院后面的小树林里发现的。当时十岁的小姑娘身上只有一块块破布,身体瘦小脆弱,还有很多伤痕,像是被树枝划的。其实看起来不过七八岁,但孤儿院为让其早日独立,便“让”她十岁。
一年中,慕浅安的美貌“不小心”被善良的院长看中,准备在一个美好的夜晚与其共度良宵,却不幸被叶霏宁发现,可怜的院长被生锈的菜刀划了好几个口子,在医院躺了好多天。叶霏宁知晓在附近待不下去,但什么办法都没有,只好带着慕浅安一直跑,一直跑,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还好老天不绝人路,让她俩遇见了好心的老夫妇。因为在山中,不熟悉的人根本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家子,所以叶霏宁并不担心会被找到。
老夫妇并没有儿女,一天中却一下子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儿,很是欢喜,忙前忙后地照顾两个小人儿。叶霏宁会帮帮干农活,有时到镇上做些交易,而慕浅安一直躺在床上。本来她身体还是不错的,但那日的后身体差得不得了,喘口气都费劲。
叶霏宁本来以为,慕浅安是将自己全部精力都用光才会这样,后来她才了解到那日院长不知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肌无力,可后来强撑着跑了很远的路,让她落下了病根,时间长了,更难治愈了。这让叶霏宁很愧疚,自己好像让她的余生都无法健康了。
慕浅安没事时喜欢读书写字,由于没有纸笔,只好在手上写写画画。老夫妇见两个孩子没学念,心里很不是滋味,东凑西凑却只凑够让叶霏宁念半年的钱。慕浅安指导老夫妇挖草药,那“半年学费”坐车到城里去卖。老夫妇一开始哪里会信,慕浅安就装病要到城里去看病,为此,叶霏宁还训了几顿慕浅安。
到了城里,叶霏宁和慕浅安将偷偷带来的草药卖给了一家中药店。两个孩子将裹在旧手帕里的钱给老夫妇,他们先是震惊,后满脸泪珠的抱住面前的两个孩子,“走,给两个娃娃买身新衣服!”
叶霏宁现在还能记得那时爷爷眼中含泪却高兴不已的语气,那时四个人的笑脸还深深刻在心头。
后来,叶霏宁到镇上上学,慕浅安因为身体不好,一直待在家中。老夫妻没事时,会在上午把她带到镇子里的图书馆,下午再带回来。
有时叶霏宁就很好奇,慕浅安是不是个男孩错投了女儿身,每次她帮自己解答奥数题时,她就想摔碗!这家伙就是个逻辑怪!
回想起曾经的点滴,叶霏宁嘴角不自觉地勾起,那些甜蜜和现在交织成越来越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后来。后来老夫妇双双离世,慕浅安伤心过度,本来身子骨就不好,这一下竟昏迷过去。叶霏宁拿上所有的钱赶到城里的医院,还没等看诊,钱都已经花光了。
她的成绩一直都很好,拿的补助和奖学金足够付下一年的学费,到后来费用越来越高,叶霏宁就半工半学,家里也能只能勉强支持,偶尔还要慕浅安写字帖来补贴家用,所以根本存不到钱。
叶霏宁无法,只好去偷。她到大街上乱逛,小心翼翼地行动,终于顺到一个劣质皮夹子,脸上满是汗水。叶霏宁小心调整着呼吸,手指微颤着擦去脸上的汗,准备下一次行动。
这一次,她看准了阔太太的奢华皮包。
第三次,某家饭店老板;第四次,外出旅游的大学生。没有第五次。
她偷了三万五千四百零七块。
这一年,她刚满十八。
警察很奇怪在附近极其出名的天才少女竟是个小偷,也没想到第一次行窃的人竟然有这么干净利落的手段。
叶霏宁本以为自己会坐牢,而她的安安会因她是小偷从而放弃她甚至放弃自己,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除了她变成了杀手。
她被送到国外,安安被送到一个高级护理所内,她离开的理由是到外面工作,不忙时就来看她。
叶霏宁一直蹒跚在社会最底端,看过各种各样的事,也很是了解人心和杀人方法。但在她杀了第一个人后,心里还是会崩溃。破狼很会选人,像叶霏宁这样的,确实很适合当杀手,不过半年,她已经很熟练了。
或许是对上层社会的无知,刺杀有社会地位的人她失败了五次,其中有四次暴露身份。她没想到组织对她这样“好”,总是花费很大的代价帮她“擦屁股”,她不会相信是因组织看重她,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不止一次的想到是慕浅安动的手脚。但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信。她的安安一直是纯净美好,不喑世事的模样,她怎忍心去亵渎。
但她的想象还是破灭了。
随着万米高空的绚烂红光与爆炸声破灭。
她曾许诺安安,两人要在大城市中买最漂亮最大的房子,天天吃最好吃的东西,穿最漂亮的衣服,找最好的老公,还要生很多小孩......
虽说童言无忌,但她还是想等某一天,她可以从组织“退休”了,拿着她的巨额工资,带着安安天南海北。可,她终究玩不过这个世界。有如蚍蜉撼树。
她只有安安,能深入危险帮她的,也只有安安。
她完全能想象到,安安是如何面无表情地威胁破狼组织,让他们为自己抹平后路。这次的飞机事故,应该就是因为组织以为自己了解到组织的秘密,所以赶尽杀绝,不过,安安会平安的,一定会的!
可组织已经破罐子破摔了。除非安安能通天吧。
安安。对不起。
安安。我走了。
安安。活下去。
安安。
对不起。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