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闪电降临,就会有跳舞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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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母的相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毕竟祁一越七在H城都有工作,无论是明面还是暗面不是能长期缺席的。临走时,程宁君取出一只玉镯推到越七腕上。
“这只镯子在我们家中已经有许多年岁了,和这个家一样,都是老家伙了。”
越七手腕和玉镯轻轻一碰,只觉温润安宁。她不由得心中一沉,在正一浸润这些年,看过碰过的法器并不少,这镯子里蕴的灵气着实浑厚。正要开口,却见站在程宁君身后的祁一笑得快活,还是将一腔话吞了回去,颔首道谢。
程宁君伸手轻轻抚了抚越七的头发,又伸手拉过祁一,将他们的手合在一起,“这里的东西都太古老了,你却不同。日子不会属于过去的光芒,日后这家还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
坐上去往机场的车,越七这才能一出憋了几日的火气。
“你要不要好好解释?”她斜睨地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丈夫。她不是没猜到祁一出身不凡,从他那毫无节制的消费观就瞧得出他曾经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但祁一强调父母已经不在,她便合理地推测他有个生活优渥的亲戚或有笔丰厚可观的遗产。
“我说过我家里有钱嘛。”他哼哼唧唧地小声抗议:“五年前被我爸赶出家门……”
“那现在是叛逆期过了,父母敞开大门迎接回头浪子?”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娶你的时候以为他们不会再接纳我。”他低头想了想,突然绽开了一个孩童般笑容,那样天真快活的神态应该只出现在七八岁的时候,出现在相信游乐园和冰淇淋是永恒时,“啊,阿七一定是娶了你才给我了好运气!”
说着他就凑上来要抱,越七干脆地赏了他一记无影脚,“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搞地产的。”
“哦?”越七挑眉继续目光顶他。
他不自在地抖了抖,锲而不舍地靠近,一边嘟嘟囔囔地继续狡辩:“黑心商人赚钱多。”
越七烦躁地抬手摇了摇镯子。这种悔恨是很实际的,她默默地安慰自己,毕竟她想过两套生活不仅要枪杆子够硬,还要尽量避开显眼的目标。她不想惹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这样的丈夫让她没有足够的安全感,她无法掌控一切。
做人命关天的买卖却无法放眼全局,还有什么比这死得更快么?
而就在这时候,祁一调整了策略,慢慢地把手蹭过来,见越七只是翻了翻白眼,便得寸进尺地拂过着她的手腕手心手背,最终成功十指相扣,似乎是怕失去什么,又似乎在证明什么,祁一用力到了让越七骨头疼的地步。
这就很罕见了,毕竟越七一向捱痛,早些年的经历,把她的痛觉阈值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高度,而祁一这位战场上的泰坦神,就算力气再大也不敢用在她身上。
“阿七……”祁一叫她。
越七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祁一的眼睛。
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里在凝视她的时候,除了她再没有装下其他。祁一就这么看着她,好像他都会一直这么凝视着他。就像他的婚礼誓词说的那样——
以最深的爱,以最完全的心意关心,以最溫柔的态度照顾。无论在前面的是平安顺遂,或是威吓险阻,我都对你承诺。越七叹了口气,伸出空着的手捂住祁一的的眼睛。祁一轻轻眨着眼,睫毛挠得他很痒痒,那柔软的触感从手心一路传到心里。越七被轻声笑了一下,像缴械投降一般,把自己的嘴唇贴到了祁一的嘴唇上,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肆无忌惮地吻到热火朝天。祁一专横又温柔的动作撕去了越七多年的呼风唤雨和心狠手辣。她不再觉得自己只是一株从黑暗里挣扎生出的绿色植物,汲取罪恶为养料,只能成了扭曲丑陋的模样。
每当祁一拥抱她,亲吻她,在她耳边喃喃说着肉麻的情话,她都觉得既兴奋又难堪。
这是她在多年后又一次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土地松软实在,被阳光微风照拂。
不幸的是几个月后新的任务下达了。这次她截杀一名掌握TEMPLE大量财务秘密的嫌疑犯,那名嫌疑犯现在已经被聚集了全球精英特工的的USDS控制。这就意味她有两个出路,要么她赢了,USDS追杀她到天涯海角,要嘛她输了,死在USDS某名特工手中。
不管怎样是时候离开了。即使她自己没法下定决心,现实也总会帮她一把。每次都是。
她拉开窗帘,看着名字乏味的林耀先生正兢兢业业地修建着楼下时令更新的花丛,现在的玫瑰花正开的娇艳,看着金太太正揪着小乔治上车,大概是觉得越七好欺负,对着妈妈他倒是没有扭着大叫“我不要上学”,看着怀特夫妇晨练回来,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一边和乔警官寒暄。
越七扭过头,祁一刚从浴室走出,裹着一条浴巾,还冒着微热的水汽。
她上下扫视了一下自己亲手挑选的丈夫,那副阿基里斯般的好身材,无论穿什么,别人总会脑补成裸的。又看了看自己亲手挑选的窗帘和桌布,以后谁来看管我的设计?
越七想着,脚无意识地拍着地面。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人,她在让公寓整洁漂亮上花了不少心思,还花了等量的心思调整丈夫那该死的审美。
离婚协议里她要了这套注定不会再住的房子,只是不想被下一任祁太太给搞得一团糟。但是她的祁先生最终还是要变成别人的祁先生,品味大概又会跌倒谷底吧。
这个想法让她立刻火大了起来。她拉开抽屉,伴随着计划之外的怒气,把离婚协议恶狠狠地扔到祁一的脚下。
对于祁一这个人,最初邻居之间的想法是,他不太聪明,并且温柔到了好欺负的地步。
直到某一天的早上,他们见识到了他真正的脾气。
公寓楼极好的隔音效果并不妨碍左邻右舍听到祁先生和祁太太之间那撼山震岳的争吵。说得再准确点,祁一在咆哮,越七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越七!你不可以!”祁一像发疯一样跑到楼梯间又冲回来,踢翻了家里的两个垃圾桶,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在清醒状态下他是绝不敢动越七挑选的东西。
身形魁梧的他在家里快速地绕了几圈,才把接下去的话喊完:“我不会和你离婚的!”
越七看着他青筋暴起的额头,冷静地把咖啡喝完,“你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们晚上再说。”
祁一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拧在一起,“我不是病人家属!别用你那种事不关己的,冷静的态度敷衍我!”他中途还停下喘了喘,虽然肺活量不小,但从混乱的脑子里挑出一些词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货色,不必抓着不放。”越七漠然地看着水流重洗杯子,但她又做了一件错事。她抬头看了丈夫的眼睛。心脏骤然紧缩地疼起来,她只能紧紧地扶住台沿才不至于软倒。如果我刚才是在执行任务,越七看着脱手摔裂的瓷杯,静静地想。
如果我刚才是在执行任务,我现在已经死了。
“永远别这样说你自己。”祁一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
那不是祁一越七第一次争吵,却会是最严重到没有前例没有敌手的一次。
最后祁一摔门而出,越七把自己扔到沙发上,给自己开了瓶烈酒。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他回来又要做什么呢?在一片茫然中她开始感觉不到悲伤。她发短信给科特利让他帮自己请假,接着就在空白和迷蒙中喝掉了整瓶酒,踉踉跄跄地跌进了卧室。
直睡到卧室外也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送进些朦胧微光。
越七微微抬起身子只觉头疼欲裂,周身一阵冷一阵热。在她刚开始杀人的时候,也不是没失过手,那时候她躺在肮脏的地板上,后背被人豁开一个口子,全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地上的血迹从鲜红变成绛紫又渐变成乌黑。还有一次,她连人带车翻出山路,一根铁杆从她腹部横穿而过,戳出个透明窟窿,将她牢牢钉在座位上,她还有一只手可以活动,但一摸到下身不断涌出的血就只能绝望地瑟瑟发抖。当时她腹中还有一条人命,幸或不幸,那条命替了她。她挣扎了许久才从车底爬出,山里雨势极大,在她面前生出一片雾气,让她看什么都似隔着白色薄纱,而雨点一粒一粒砸在她身上就像银弹,更让她有血液如沸的痛苦。
那两次,她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现在她觉得她真的就要死了。
她动了动,蜷缩起来,把弯曲的食指塞在嘴里,紧紧咬住指节处皱起的皮肤,好让自己牙关抖得不那么厉害。但接着,她被抱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阿七,”祁一也躺倒了床上,在她耳边轻轻说,“我害怕回家就看不到你了。”
越七把脸藏到臂弯里,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到发里,像冰凌子擦到头皮。
“我爱你,阿七,我爱你,”大概是以为喝醉的越七听不到,他的声音放的很低,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其他所有人对你的爱加起来也只不过一颗比比多味豆那么小,就算有700多种口味,但我的爱有无数座蜂蜜公爵糖果店那么大。”
越七被呛得喘不过气,等缓过气来她恶狠狠地揪着祁一的领口:“如果你再去玩飞不起来的魁地奇,我就把家里的所有扫把都烧了!”祁一发出一声闷在胸口的笑声,似乎已经笑声的泡泡已经升到一定高度,但想起那份躺在地上的离婚协议,便噗的一声破了。
她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微光下的祁一面庞,“你的脸怎么了?”
“撞到了。”祁一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今天匆匆出门就碰上几起炸弹危险,好像H城的犯罪分子突然到了春天一样,希伦科特担心那名好不容易从E州擒获的犯罪分子来不及引渡到A国就被下了黑手,于是就暂时把他扔在H城分部,好完善内部文书工作。而保护这个恶棍的工作就落在了H城中权限最高的祁一肩上。他不敢大意地处理了前几起威胁,最后正面和策划了整天混乱的I国雇佣兵起了冲突。那杀手除了在他脸上砸了一拳,再没讨到半点便宜,全身就没有几处好地方还能挣扎逃出,让赶来善后的医疗处同事都讶异。这样折腾一天,祁一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甚至对这段婚姻充满了正面看法。
一个拯救世界的人一定能挽救自己的婚姻吧!
按照越七阎罗手段的人设,当祁一提出要和她去进行婚姻咨询的时候,其实她一开始拒绝。作为TEMPLE中仅此父亲的权威,她有条灵活的银舌头,在成为祁太太前她有过各种身份,换过百样皮囊,被同道中人称作“千面魔女”,自然善于把内在和外貌的秘密都锁进保险柜里。
最牛的犯罪心理学家在她眼里都不过是只会玩泥巴却大言不惭地说要建设高楼大厦的小学生。咨询某个心理学毕业生的想法显然更是靠不住的。因为按常理来看,补救婚姻需要坦诚与人心,这就绝不可能做到,祁一绝对坦诚到让人翻白眼,而她,则是绝对不坦诚的典范。
但她在这场婚姻中犯的错误已经太多了,不在乎再多这一个。
而第一天的咨询让她更坚信这决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那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医生在他们面前坐下,上衣口袋里放着一块折成马蹄莲的紫色手帕。她前两天的宿醉还没祛干净,现在更是断断续续地开始头疼起来。
“你们结婚几年了?”
“四年了。”祁一自豪地挺起胸,坐得笔直。
“丝婚了?正是最坚韧的时候呢,相信你们能更很好地解决问题。”
祁一偏过头看着越七,越七能感受到他的眼光,只不理他。
几个基础问答之后,医生换了个更闲适的坐姿,“从一到十,给你们的夫妻生活打个分。”
“十。”祁一没有思考立刻脱口而出。
越七挑眉看了看做记录的医生,嗤笑一声反问:“医生你觉得我们现在几分呢?”
“祁太太好像对这次咨询有点抵触?那是不是在***中也是这样呢?”
越七一愣,医生又更进一步地问道:“你们一周几次***呢?”
祁一在旁边发出一种古怪的害羞的声音,让越七的头更疼了。
“两次?三次?”医生试探性地问。
“你不是说一周吗?这是一天的量啊。”祁一纳闷地问。
越七向后靠在沙发椅上,用手掌挡着眼睛。
离婚,她想,没商量,一定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