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三人乘坐9点直飞的那趟班机回去了。抵达时,穆晗父母亲自接机,可见他们对这未来儿媳妇的重视。一别几年,父母都老了,再深情的牵挂和关心总是止于唇齿,爱应该在身旁,不应该在路上。总算一切还平顺,父母对苏依都挺满意,连一向严肃少言的穆晗的父亲都露出了悦色,穆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虽然来者是客,但穆晗一家都没把苏依当外人,恰逢司忆的婚礼将至,一家人也帮着忙活着,苏依也不例外。这倒让她减轻了之前的那份对回来的恐惧和忧虑,看着她高兴穆晗开心之余也越发“放肆”,老是捉弄她,在家人面前举止也越发亲昵。家人和亲戚朋友都看在眼里,时不时开玩笑道,要喝他俩的喜酒。苏依对穆晗之举是又气又恼,可也只是默不作声。只是她微微觉得司忆这两天有点儿反常,可能是婚前抑郁症吧,苏依自顾自安慰着。司忆八岁那年就没了妈妈,那个时候司悦才五岁,她们的爸爸司慎安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对两个女儿极其疼爱,加之穆晗父母心疼两个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妈,尤其穆晗的母亲司念安对这两姐妹更是视如己出。明天就是婚礼了,根据当地习俗,新娘和新郎是不能见面的,穆晗家就作为司忆的娘家,明天她将从这里出嫁。晚上,司念安给司忆讲了很多平日里很少提及的话,除了嫁入婆家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家和万事兴之类的。特别强调的是,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记得有他们在家就在。女孩子要自立,但不能太过要强。夫妻相处之道最重要的是刚柔相济,要相互疼惜。这些话苏依很久没有听到了,亲切之余,不免感伤。几个人说着体己的话不觉已过了凌晨,想到明天的婚礼,司念安催促她们三个快去睡觉,自己则把明天婚礼准备情况大致了解了一下,还有司忆这新娘子的行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总害怕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穆启正催促他早些休息,她总想着,婚姻大事,做父母的不替儿女操心,她们自己哪里懂这些。司忆虽不是她亲生,但也算在她身边长大,做姑姑的也盼着她幸福。
喜庆的大日子,人人各怀心事,几个年轻人也没怎么睡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起床梳妆,都说做新娘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漂亮的时候,司忆是今天的主角,一袭婚纱,亭亭玉立,每一个穿上嫁纱的新娘都让人惊艳。有人说,人一辈子要经历三次大的分离,第一次是新生婴儿剪断脐带,从母体剥离,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便是从最熟悉的人身畔离开,和另一个最初是生命中的陌生人的人类建一个新的家庭。第三次便是合上眼,和身下的黄土合为一体。第一次分离我们什么都不懂,清亮的眸子里满满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第三次分离眼睛里沉淀着久经岁月的尘埃,心里却明明白白,一尘不染。唯独这第二次分离,没有那么的绝对,前尘身后、对对错错没有定准。一切准备停当,婚车也已停在了楼下。新娘从娘家离开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婚礼现场脚都不可以沾地,所以新郎可谓是“任重道远”,听见敲门声,想是新郎带着人来接新娘子了,苏依起身去开门,就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愣住了。
“杜明!怎么是你?”
“依依姐,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人都没有明确的回答对方的问题,苏依这才反应过来,侧身将等在门外的几个人让了进来。苏依万万没想到,今天的男主角竟然是杜明,原本她以为,小心翼翼的踏足这个城市,没有人知道,便可以全身而退。见到杜明的那一刻起,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人担着故人的名义,再次出现,让现在重蹈过去的覆辙。苏依觉得脑子里好乱,她不知道,面对接下来的未知她能做些什么,坐在沙发上看着屋子里的人忙忙碌碌,穆晗看出来苏依的反常,眼神里有些担忧,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对着苏依笑笑,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一行人拥着新郎新娘准备下楼,临出门时,杜明忘了苏依一眼,背着新娘下了楼,司念安催促着穆晗和苏依赶快换衣服,准备好后,一家人乘着穆晗的车到了酒店。专门负责接待的服务生,将他们引至二楼的宴会大厅。婚礼还未开始,宾客陆陆续续赶来,穆晗和几个交好的哥们聊着过去的这几年,都是年轻人,却是红尘债一身,聊着生活,聊着工作,却没有人提及时光匆匆里的年少轻狂。大概那里有一个曾经陪他们疯狂的女孩,如今陪在别人身边煮羹烹茶。抑或者,包里带着伞,身边放着外套,做了工作的情人,晴雨不离、朝夕相伴。苏依陪着穆晗的妈妈去休息室看看正在打扮的司忆,刚到门口,却看到司忆抱着头瑟缩在角落低低的抽泣,眼前的一幕吓坏了门口的两个人。急急走进去后,司忆慌忙抹掉眼泪,欲起身想要掩饰过去,却发现想要藏起来的东西已经被司念安从地上拾了起来。B超报告单!看到姓名后面是司忆两个字时,苏依和穆念安都愣住了,随即,司念安会意,安慰司忆说:“傻孩子,哭什么,要做妈妈了该高兴才是。你们今天就要结婚了,是合法夫妻,除了祝福,没人会说什么的。”
“怎么一直也没听你和杜明说过,还瞒着姑姑呢?”不提杜明还罢了,一听到杜明,司忆哭的更凶了。司念安着急将司忆搂在怀里,心疼极了,她不知道司忆究竟在哭什么?苏依看到这一幕,过往的难过一点点涌上心头,默默出了门打算去给司忆倒杯水,正巧遇见到处找她的穆晗。慕晗正欲问明经过,苏依打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和穆晗去了外面。苏依知道怎么样都瞒不过去的,简短的说了经过,穆晗也觉得一头雾水,但是这种事,也不能勉强司忆一定要说出来,两人也只是希望没有什么意外才好。司忆害怕之余,知道事情无论如何是瞒不过去了,终于跟司念安说出了实情。
“什么?孩子不是杜明的?”连司念安这样久经人事的人都在听到这个事情时深深的怔住了,这个事情在现在的状况之下,无疑是一枚杀伤力无可估量的定时炸弹,她得替司忆这孩子想想办法,到底该如何化解,当务之急是顺利完成今天的婚礼,至于怎么跟杜明解释清楚,还是一大难题。眼看着婚礼就要开始了,司念安悉数讲了个中利害,稳定住司忆的情绪,化妆师也及时的替司忆补了妆。大厅里司仪正口若悬河的按着婚礼流程,从古至今,中西结合,从龙凤呈祥、珠联璧合,讲到白雪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故事。舌尖上的功底不可小觑,听说这个司仪身价蛮高,曾经是本市的一名语文老师,因一次临时客串朋友婚礼的司仪大放异彩,至此工作地点从教室换到了婚礼现场,一干就是十年,这家婚庆公司就是经他一手创办的。口才是其出名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善于救场,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身份显赫的豪门望族,婚姻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家长里短、儿女情长,不免会出现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一旦发生意外,司仪是促使婚礼顺利进行下去的关键。按着正常的流程,婚礼在音乐和鲜花的点缀中正式拉开帷幕。当司忆将左手轻轻放进司慎安的臂弯里,他突然想起了24年前和司忆的母亲结婚时的情景。没有喜宴,没有亲人的祝福,他和她挤在30平米的职工宿舍,两个年轻人是这间屋子里的最显眼的摆设。就这样一住就是10年,好不容易换了大一点儿的房子,以为苦日子到头了。谁曾想,一纸下岗通知,让这个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顿失经济来源,他依然记得接到通知的那个下午,他比平时回家晚了很多,屋内亮着一盏灯,两个孩子挤在一张小桌上写作业,天气太冷了,司悦的鼻涕一直往下掉,她一遍又一遍的将它吸了回去,往常看到这一幕他大概会笑笑,去替司悦擦干净。可今天他没有一点想笑的感觉,反而鼻头酸酸的,他在心里埋怨自己的无能。往后的几天,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孩子们只知道爸爸没了工作,但幼小的年纪尚不能触及事物潜藏的利害,她们的世界里没有岁月经久的尘埃,有些没心没肺的纯真。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可人不见了还能找回来吗?------穆绣晴走了!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离开了年幼的孩子,撇下了这个家。而立之年的司慎安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活,两个孩子拽着他的衣角哭喊者要妈妈,他血红着眼睛,抬手要打,突然像触电一般,手停在了半空。黑沉沉的夜里,灯光像是被掐着喉咙的战败者,怎么努力都逃不开晦暗的影。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男人除了颓废就是对妻子穆绣晴的恨,什么爱情,什么亲情,她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初贫贱不移的约定,这样的女人我司慎安不稀罕。司忆和司悦已经一周没有去学校上课了,胡乱扎着头发,大冬天大街小巷跑着去找妈妈,看见相似的背影,不顾车辆来来往往跑过去。转过身时眼里满满的希望一下子熄灭了,“你不是我的妈妈,哇……妈妈,妈妈,你在哪?你快点回来!”,连着几天都是两个孩子偷偷跑出去找妈妈,晚上司慎安牵着司悦冻红的小手,肩上是累了睡着的司忆。路灯下父子三人凄惶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眼前有些恍惚,看看身边亭亭玉立的女儿才反应过来,这些事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久的他都不想回过头去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