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文仲在三艘巨型战舰之间掠飞时,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品评此中情境,浑然不以人多势众的水军和杀伤力极强的弩炮为意。
文仲刚才一番剧斗,没有使尽全力,分神留意了周围,三艘艨艟战舰上的水军官佐都映入眼帘,没有一个是前些日子在醉仙楼和蒋家筵席上见过的。想起来,族叔曾经提起过,中郎将从王家带过来一批心腹,占据了最有油水的要害位置,他们这些江州水军的老将士们被排挤和边缘化。听到水军裁撤的流言,也是他们这些没有靠山的中层官佐最为惶恐,中郎将的那一批嫡系则是好整以暇,继续吃香的喝辣的。
这些人好日子过的太久了,脑满肠肥,战力远远不如老行伍,就算是面对江上堂的帮众也难说必胜,只是凭借高大战船的优势碾压而已。
如今短兵相接,这些人失去了最大的凭仗,低下的战力暴露无遗,果然如族叔所说,稍遇挫折就自行陷入混乱。文仲想到这里,也不禁叹道:
“这东海王家虽然是簪缨世家,可是麾下武备松弛,没有血性,如何能与手握精兵强将的荆州争锋?”
艨艟上的混乱只维持了一会儿,就被领头的都尉们弹压下去,一边分派人手到打横的战舰上救援,一边转动弩炮,追寻文仲的身影。
船上点起了大量火把,终于找到了文仲的踪迹,可是这击弦的锤子却不敢敲下去。
原来,文仲已经到了楼船上,他轻松避开慌乱中前来围堵的兵卒,已经跃上了桅杆顶端,凭空而立。
楼船的速度本来就不如艨艟,加上吃水甚深,过了这么久,还是落后了一里多。
这个距离虽然在弩炮的射程范围内,但是在起伏的江面上准度就没谱了,要是贸然发射,大部分弩箭肯定要落在楼船上,万一射中了某位大人物,那就是有过无功了。
想到这里,两艘战舰上的都尉面面相觑,脸色阴晴不定,无奈到最后,只得下令将船靠上去准备跳帮增援,至于弩炮,则只能松弦了,免得误伤。
文仲立在桅杆顶端,单足用力,笔直的桅杆竟然受不住压力,吱吖声中,微微弯曲,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新增了多少裂缝。
“不好,他要毁桅杆,你们都散开些。快去通报,把弓箭手全部叫过来增援。”
文仲有心重施故技,不过刚才跃上来时,已经打量过了。楼船的这几根桅杆,比艨艟的更为粗大,外围每隔六尺还有一道铁环围护,单凭一双肉掌将其拍断,得花一番苦功了。下面这么多人马虎视眈眈,哪容得自己从容施为。
想到这里,文仲也有些头痛:
“这楼船,号称是水军中的霸王,在大江、大湖之上是最顶级的大杀器,果然难对付。难道就这样对峙下去?不行,我只有一个人,借着夜色掩护,出其不意,才能挣的这么个五五开的局面。他们毕竟人多势众,如果再过一两个时辰,日出东方,我就优势全无,到时想跑都难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但文仲在顶上为难,甲板上的众人也是暗自叫苦。
跟着中郎将从升州的花花世界来到遥远的江州,大家伙儿不就为的是发财嘛。这么几年熬下来,每个人都积累了丰厚的身家,全放在这楼船上呢。
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大家归心似箭,哪还想到半夜还要爬起来流血拼杀。几乎所有将士都是满心的不乐意,要是一个不好,把命送了,那可就真的是人生中最悲苦的事:钱还在,人没了。
正是因为这个,虽然后面督战的都尉使劲吆喝,还举着刀背作势虚砍,一众将士还是嘴上说的多,脚下动的少,推搡之中,几个机灵点的甚至绕到了包围圈的外围,越发的安全了。
看到这些不争气的士卒拿一个单打独斗的来客无可奈何,还在船舱中安坐观战的中郎将面色一沉。
“裘万仞、裘万丈,你们兄弟二人的轻功最为出色,携手出战。记住,游斗即可,尽量拖延时间。如果能够支撑到天亮,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蒋正作为中郎将座下的谋主,见此不得不出声献策。
“是。”
裘氏兄弟都是七转的修为,在一行人中算得上中郎将以下有数的高手。两人不但轻功出色,铁掌功夫赫赫有名,而且擅长分进合击,联手时可以与八转的高手相抗而不落下风。
蒋正安排他二人出手,算得上老成持重,座首的中郎将也是微微颔首。
裘氏兄弟越过包围圈,也不言语,攀援而上。这桅杆通体笔直,外表早刨的光溜溜的,没有什么搭手的地方。二人确实轻功了得,突出的铁圈,飘荡的缆绳,都能成为借力点,只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四分之三的高度。此处也有约二十丈,甲板上的众人仰首望去,黑夜中只有微弱的星光,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了。
船舱中,蒋正安排余下的几人去桅杆下掠阵待援,才转首对中郎将道:
“大人,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天色微亮,就能扭转局面。不过,此人确实是个硬茬,到时船上一片混战,刀枪无眼,大人还是先去内室等待消息吧。”
“无妨,我也是八转的修为,就连那枪林箭雨也是几番出入,这点场面算得了什么。”
看着中郎将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身后的捧剑侍从也对自己微微摇头,蒋正知道无法劝服对方,只能叫过一名都尉,让他再安排几名弓箭手在舱中待命,心中叹道:
“你的八转修为是借助王家的祖灵速成来的,战斗力哪能与那些勤学苦练,一步一步从生死关头磨练出来的相比。这又不是升州地界,隔了数千里,王家祖灵能够借给你的威能大打折扣。这可不妙了,只能是尽量拖延了,拖的久了就会有转机。”
船舱中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转向了桅杆上的搏斗,只是距离太远,除了少数几名高手,大部分都看不真切。但光是听传来的掌风声,和看中郎将、蒋正等人等紧张神色,就知道那头是如何的凶险。
文仲不等裘氏兄弟二人再往上攀援,就已经提前截击。
居高临下,一掌径直拍向裘万仞的头顶,带着下冲的动能,掌风凛然。裘万丈落后半尺,只是被余风扫到,脸上就已经犹如刀割一般疼痛,心下骇然:
“好霸道的掌力,这人至少是八转的修为。”
正当其中的裘万仞更不好受,头顶发麻,这是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生死之间,多年的江湖经验帮助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他上升势头急停后一个千斤坠,避过了最凶猛的第一击,此时反倒落后裘万丈半个身子。
裘万丈与他心意相通,停身挥掌从侧面拍向文仲,裘万仞则在下方举起双掌迎击。
砰砰两声巨响,裘万仞和文仲各中一掌。
文仲对裘万丈侧面的袭扰视若无睹,没有分力,而是一击不中,借着惯性,叠加更多力量直取当面之敌。硬碰硬之下,裘万仞如何是文仲的对手,而且地利上处于劣势,被文仲势如猛虎下山的一掌打破防御,直印胸口,掌力外吐间,胸口凹陷,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落下。
在甲板上翻滚了两圈,裘万仞的身躯如同破麻袋一般缩成一团,折断的骨头刺破了内脏和表皮,大量的血水涌出来。眼见他出气多进气少,已经是没得救了。
文仲在中掌后虎腰一拧,将裘万丈的力度借由全身的骨节抖动散去了大半,虽然听着也是一声巨响,但是实际上受创极小,只是手臂中招的地方有些发麻,稍一活动,已经无碍了。
裘万丈正准备与兄弟联手,展开游斗,不想文仲猛打猛冲,已经把弟弟打落。听的下面的惊呼声,百忙之中往下面看了一眼,一个黑色人影伏在地上,身下大滩的血迹,凶多吉少。
裘万丈又惊又怒间,文仲毫不留情,绕着桅杆转了半圈,连番出掌。
他有如虎添翼的神通,不像裘万丈还得分心脚下,在这半空中犹如脚踏实地,战力没有打半点折扣。
裘万丈只勉强招架了几招,胸腹各中一掌,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外飞去,口中狂喷鲜血,最后身子掉在滔滔江水之中,随即被浪花吞没,不见踪影。
见到文仲如此神威,蒋正大惊,就连原本稳如泰山的中郎将也面有惧色。此时,去那艘艨艟上救人的士卒过来禀报搜寻的结果。
当听到侄子头骨碎裂,已经死去的消息,蒋正心如绞痛,面露狰狞之色,但是看到船舱内众人丧心夺魄的神色后,反倒最先恢复正常,沉稳道:
“这金阳门的余孽出手狠辣,最前面的那条艨艟上几乎无人生还。不过,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个时辰就可以了。这贼子连番大战,后劲不足,天亮之后,我们以强弓硬弩将他逼下来,再集合那两艘船上的士卒,结成重重包围,用车轮战磨死他。”
中郎将闻言,点头赞道:
“就按蒋先生说的办,大家分头行事,不得擅离岗位,否则按军法行事。”
“诺”官佐们轰然答应,出了船舱,留下重甲在身的护卫。
待众人走远了,中郎将转头对蒋正道:
“此处就有劳蒋先生主持了,我去备好刀兵,等下也要披挂上阵。”
蒋正心知这是怕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够露头上阵,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点头从命,又加派了几人护送中郎将下去。
文仲在几个回合间就将挑战的两人打倒,等了半晌,不见有新人前来挑战。
留在桅杆顶处,下面的弓箭往上射不到他,那些弩炮过于沉重,一时半刻也挪不过来,短期内没有威胁。
可是时间就这样慢慢的流逝,形势对文仲只会越来越不利。
每临大事有静气,文仲心头浮现这句话,呼吸渐渐变的悠长,灵台中一片清宁。
听着波涛声,文仲灵光一闪,虎目向下一扫,盯着楼船的吃水线,心下已经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