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营柳采办当天是领谕前往皇城备些物资的,回来时天色已晚,但听部属说了采办司被掀了底朝天的事情后,他还是立即赶往司里查堪。可是到得司门前,才发现里面遍地狼藉,架上杂乱无章散散落落放着几本无关紧要的书籍,可谓是乱糟糟的,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
柳猛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早就气得四肢冰凉,说不出话来。若是以前,说不定他还会不管不顾,就这样闯进主将营帐几番大闹,但不知为什么,自从见识过那素淡书生的手段后,心悸和恐惧竟比三司演武的那几天还要多。此时瞧着黑洞洞的司门和夜影下的树枝,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一波一波的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快速向着陆丘的统军营帐飞奔而去。
陆丘自称病告假以后一直是深居简出,日常起居除了在处理军务的都司营帐外,便是久于小院,偶尔才会到另两司去寒暄一趟,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对神机营诸事袖手旁观。柳猛进卧室的时候,他正坐在硬榻上与那副都司饮着酒,精神哪有半分委顿,毫无病郁之态,,听说柳猛是来呈报要事的,不由吓了一跳,自然是吃惊于柳采办难得一见的狼狈。
“柳三,你这是怎么了?”陆丘敏锐地感觉到出了大事,脸立时沉了下来。
“小侯爷!奴才特来领罪,请恕奴才无能……”柳猛红着眼,伏拜在地,“今日那李兰召我去主将营帐问话,奴才无功,采办司一应账目……被他强行卷走了!”
陆丘一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采办司的所有账目,被他强行卷走了!”
“卷……卷走了?”陆丘一掌拍在面前的木案上,气的脸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地指着柳猛,“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李兰查账目也就查了,我可容他一回,但怎么查到了区区采办司的头上!我且问你……那些账目呢!”
“小侯爷,”柳猛以额触,叩首道:“那李兰奸诈狡猾,嬉皮笑脸的这软刀子就捅下来了,奴才实在未曾料到啊,他现在把整整三大袋账目全拿去了,虽说奴才本就记得不全,里边乱七八糟的,可万一要是被他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届时可怎么办啊……”
陆丘觉得好像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似的,脑门发热,四肢冰凉,气得一脚蹬在了柳猛面额上,语声如冰:“枉我文远侯府养你这么多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不过你也不用怕,让他去查,有我保着你呢,就算真查出什么来,大不了吃顿苦头贬出神机营,我再托父侯给你换个差事。我到要看看,他李兰能几分能耐儿,那点破事,其余两位副都司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你以为他们屁股蛋子就干净儿?大不了,把他们也拖下水!”
“小侯夜……”柳猛已遮掩不住他面色的惨白,颤音道:“可……可……可我怕他查出那件事来,那事若是查出来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陆丘两道长眉一跳,脸色登时就变了,语调森寒地道:“嗯……你说什么?你这狗奴才,难道把那东西也记在账目上了?”
柳猛仍是惧到周身发抖,嘶哑着嗓子道:“小侯爷,那东西……每次只能分批偷偷的运出去,而且接手的那位也冒些大险,神机营也向来耗量甚大,我不记在账目上那么零零碎碎的,届时左督卫那里查对时,就瞒不住啊!”
“你脑子里面都是屎吗!”陆丘勃然大怒,一掌将柳猛掀翻在地,“你难道不会单独立本账目出来吗!怎么连这也交出去了!这么不长脑子的事情你也能干得出来?若是账目有失,那位怒火降下,你我谁他妈能兜着走?真是愚蠢之极!”
柳猛仍是伏地颤声道:“我是单独立册放着的,可谁知李兰那些个亲卫简直是抄家啊,那眼睛太毒了,凡是能藏的东西就没一样落下的,全被他们翻出来了。不过……我册上记得都是锁务,他未必看的明白。”
“小侯爷请息怒,教训奴才事小,伤了身子事大。”副都司忙上前劝解,“再这么斗下去我们要吃亏的,如今第三司月饷发不下去,禁卫们总归有牢骚。昨天他尚在放话要查我的空饷,现在下边人也心慌,要不咱们服软吧,这小子有云阳公主撑着,不是个善茬,并不好惹呀。当务之急,还是将那位吩咐下来的事办好啊。”
陆丘直起身子,抹了抹滴至颌下的汗珠,冷道:“怎么你怕了?堂堂世族贵胄也怕?我在左督卫这些年,会怕他一个屁都不懂的穷书生?云阳……他查,他拿什么查?那些账目就算他能看的明明白白,也得算到明年去,再说……那些东西……”
他略略停顿后,方冷笑道:“那些东西的用量根本无法估计,谁知道我们平素演武用量几何?他就算查出用量不对,有所怀疑,可既没人证,又没物证,凭着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想,他能把我这文远侯之子怎么样?再有,哪怕他真查到了,那位不弄死他,我他妈把脑袋揪下来让你使劲踢。”
副都司微微沉吟道:“小侯爷,你没注意吗?他带的那些云阳府亲卫,可是少了几个呢。依我看,他一准是回去搬救兵了。”
陆丘眉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眸光若火。这时一名亲卫慌慌张张跑进来禀道:“小侯爷,奴才查过了,李兰调走了账目不是自己在查,而是从全长安挑了账房先生,现在正在主将营帐里查账呢。”
亲卫定了定神,继续禀道:“大人,据另两司有人透露,李兰明日要宴请那两位都司大人,说是犒劳犒劳神机营诸将士。”
陆丘霍然回过头来,双眸之中杀气大作,凌厉至极射向那名亲卫,从牙缝里迸出森冷的话语:“好个云阳府客卿,真他妈有两下子,当我是泥捏得不成!”
副都司挥了挥手,示意那名亲卫退下,眉眼间略有忧色,沉声道:“小侯爷,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半晌之后,陆丘终于收回了自己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怒气,略加沉吟一番后,方冷冷地重哼了一声:“依我之见,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玩就玩大的,来个鱼死网破,大家谁都他妈别想好!”
“万万不可如此行事!”副都司心头一震,全身剧烈地颤抖着,死死地盯着陆丘的眼睛,语调甚是清冷:“小侯爷,此计绝非智举,堂堂一位左督卫偏将在大营遇刺,必定朝野震动,指挥使大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即便你我乃是世族贵胄后辈,届时性命也是难以保全啊!”
陆丘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笑意:“谁说我要杀他了?我要杀的是那些个查账的账房先生,他不是宴请另两位统军都司吗?那正遂我意,你明日宴请姓李的,顺便将那两位都司一道请来,就说我有意与他言和,届时我也会赴宴,他定会以为我们已低头服软。至于你,安排绝对信得过的府中亲卫乔装打扮,制造出盗匪入营的假象,然后直扑主将营帐,把那些账房先生全杀了,账本也付之一炬!”
陆丘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在他营帐里的那些账房先生,可都是长安数一数二的人物,背后定有大靠山,若是一夜之间死在他李兰这里,哼,届时我看云阳怎么向满朝权贵解释?就算挨过去了,没了账目他也查不清那些理不清的烂账,到时候我想怎么整治他,就想怎么整治,我让他手里没有一兵一卒的军权!”
副都司神情木然地顿了顿,慢慢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