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一句话,只因为是从李兰口中说出来的,便似有风雷涌动,容不得人轻易置疑。
那一瞬间,姜若嫣觉得自己整颗心突然酸软了一下,仿佛有些把持不住,只余一口荡悠悠忽明忽灭的气提在胸口,支撑着身体的行动和表情的控制。想要不伤心,其实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只须应承下那门皇婚,从此夜鸟终归巢,流水终驻湾。只可惜,她终究不想轻易辜负自己,无论她现在是怎样的威风赫赫,纵然是统领三万左督卫的云阳公主,依然有些最质朴纯真的情谊,她宁愿燃尽芳华等那良人,换一世得安。
杏花似稀稀疏疏的暗绣落在佳人的身上,越发显得弱质纤纤。姜若嫣咬住了下唇,将脸侧向了一边,倔强地不愿让人看到她脆弱的表情:“不知公子何以助我?”
李兰凝眉静静地沉思,额上渗出薄薄的细汗,因为焦虑,他的手无意识的捻住月白衣衫的一角,慢慢地搓弄,不知不觉间,指尖已搓得有些发红。沉吟半晌后,方道:“夏云泥不满于我朝舞乐是不假,济济朝臣也在闻风向而观望,揣摩不出东宫太子与睿王在其中有什么文章可做,故而诸位王侯公卿都在明哲保身罢了。想来现在礼部尚书那里已是气得跳脚,不知道有多想驳了夏云泥的面子,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罢了,若是我们能将可令其折服的舞乐献于皇上,届时龙颜大悦,此事便可解一二来。”
姜若嫣晶眸如水,视线落在了李兰的脸上,“可就算寻到那等舞乐,父皇也不太可能应承此事吧?”
“公主莫要妄自菲薄。”李兰的神情仍然是静静的,音调仍然是低低的,“你明理聪慧,应是明白质子西归虽是盛事,但终究妨碍不到国本。可如今经夏云泥这么一闹,揭的不仅是礼部的错,其实也是我朝国颜的短,陛下面上不会露出什么,可是在内心深处,陛下一定不会高兴,故而太和殿议事现在已成重中之重,届时正中陛下心怀,又怎会舍得公主红衣而嫁呢?”
姜若嫣眼波轻动,沉吟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公子所言虽是在理,可那等舞乐礼部尚且未寻,我们又该去哪里呢?”
“李某能如此畅言,自然是为公主窥全了当。”李兰素雅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笑意,“昔年在外游历时,我曾跟随一公孙姓大娘修习一种舞乐,名曰剑舞。虽不知能否入夏云泥的法眼,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池畔吹拂过的一带凉风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气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一抹混杂着忧伤、感动、欣慰、怅惘的笑容浮在姜若嫣的唇边,她锁住了李兰的视线,语调甚是柔和,“公子请你认真告诉我,如若当真解我之苦,届时会对你有何坏处?”
李兰的唇角不为人所察觉地暗暗抿紧了一下,转过头来,仍是一派清风般雅素的神色,笑道:这世上有些事情的发生,不会有人预料得到,也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得住,故而我会尽我所能,让公主可以堂堂正正地决定终身大事,无论是江湖浪子也好,平民百姓也罢,皇上皆不会出手干预。这是我曾早先答应你的,岂可相负?”
姜若嫣只觉得眼眶一阵阵的发烫,眼眸中水气盈盈,“那好……但我有言在先,若有一日公子因我之事而平添祸端,那如此得来的自由,我不要也罢!”
“好啦,好啦。”李兰刻意轻松地玩笑了一句,眨眨眼睫,“我又怎会因公主而招来祸端呢?届时面见陛下,没准儿龙颜大悦还会赏我个官当当呢?难道公主就不想看看剑舞吗?”
姜若嫣破颐一笑,方才的郁郁悲凄略略疏散了一些,“我这便为公子取来。”
说是剑舞,自然要有剑才行。可是云阳公主毕竟未在左督卫,没道理在府中还随身携剑同行,故而姜若嫣吩咐管事在府库里找一把来。
未及片刻,这把精心挑选的剑递到了李兰的手里。鲨皮剑鞘,青云吞口,剑锋稍稍出鞘,寒气已直透眼睫,拔剑而出握在掌中,只觉微沉称手,但震动剑身试着劈刺时,却又轻巧随意,再细观剑身,秋水青泽,幽透寒锋,分明是一柄上佳的神兵利器。
姜若嫣眸色深深,轻笑道:“这是我凯旋那年,父皇请欧阳大师为我锻造的神兵,名曰秋水,想来此时配上公子,亦是应景。”
李兰一笑,寒锋出鞘,左手一扯襟带,旋身之际衣袂翻飞,已将外面的月白衣衫脱下,甩至一旁的亭案上。天色明澈如一潭净水,空气中带着湖水烟波浩淼的湿润,两岸柔柳依依的清新和鲜花初开的馨香倾洒在李兰那素淡的面容上,令其平添了几分英勃之气,让一旁观者不禁暗自赞赏。
片刻寂然后,秋水剑冲天而起,在剑光的炫目光彩下,持剑人的身影仿佛都已经变淡。舞以达欢,剑势融为剑招,剑招渗出剑气,剑气化做剑意,剑意最后幻凝成一缕剑魂,魂魂相接,并于丝毫的激烈。舞以尽意,仿若流水过山涧,长虹若游龙,行云入百川,剑影余姿映寒阳,涛涛江水万重浪!
余音袅袅,但听李兰吟唱道:
“北国有女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锋似大漠炙风,势如沧海横流,那开得如冰绡暖云般的杏花,秋水流寒,那花便如急风暴雨般簌簌而下,惊得树上的流莺“嘀”一声往空中飞翔而去,搅动了漫天流丽灿烂的阳光。
花瓣如雨零零飘落,李兰没来由生出一股万丈豪情!
我有一剑,烘日吐霞,吞江溯月!
我有一剑,气开地震,声动天发!
我有一剑,摧山撼城,千军辟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