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雨夜寂寥,无外物以萦怀,应当摒除零乱浮躁,寻得清净地好生憩睡,慵慵倦倦之时可听绵雨打湿那柳绿桃红,窗外芭蕉。亦可在梦里与荒园废屋中的树怪花妖为伍,等候着美貌女子半夜敲窗,闲谈些没羞没躁的暗昧旖旎,如此雅致,岂不是一件乐事?可惜的是,李兰终究不是那个进京赶考而误入了壁画美境的朱姓公子,邂逅不了那些如花美眷,春梦难了无痕。形削骨立仿若鬼魅的人倒是有两位。
天边阴沉的云脚越压越低,冷雨潇潇,晓星未残。风雨废宅外那对老夫妇显然听到了里面琐琐碎碎的杂音,愈发用力地拍击朱红门,极为大声地哀求道:“救命!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们进去躲一躲!”
姜若嫣凝目看了片刻,虽然面色尤为担虑,却也没有立即发作,而是缓缓地与李兰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无声地交流看法,片刻后,方才打开了朱红门。
那对老夫妇看到宅门打开,整个人却再也支撑不住,登时仿佛力竭瘫软的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李兰两人方松了口气,看样子不过是寻常百姓罢了,实在有惊无险。此时中年人业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将这对老夫妇背了起来带至偏房,好在老人生得瘦弱,不过百多斤的分量,背起来并不费太多气力。
中年人摸了摸那对老夫妇的颈脉,又探了探其鼻息,方抬头示意暂无妨碍。姜若嫣眸色深深,吩咐道:“先把这两人放在篝火处,让其暖暖身子吧。”
那老人虽是晕厥不醒,却在断断续续地呓语,须发虬结间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跌落于地面上的汗珠,那紧紧绷着的肌肉,那僵直的双腿,那微颤的身躬,无一不表明他在害怕,只是李兰几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篝火正旺,李兰神情还算平静,火光映在眼眸中闪动着含义复杂的光芒。虽然此时对方没有苏醒的迹象,但那绝不是因为无处安宿而寻至废宅,而是碍于沉沉夜雨那大片大片的阴影。
僵局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在片刻的犹疑后,废宅外的夜空里,攸忽发出一声尖啸,姜若嫣知道这声尖啸的含义,脸色顿时沉如封冻的江面,并无丝毫融化的迹象。
当绵长高越的啸声在空气中荡尽最后一丝余音时,两条灰衫人影一前一后飞快地从远处奔来,只有几个纵跃,便来到了偏房前,令人惊讶的是,两人此刻尽是血迹漫身,气息微奄,臂膀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姜若嫣只看了一眼,就明白此乃杀脱力所具之症。
“怎么回事!”中年人此刻当然也发现了异常,脸色顿时有些发青,忙来到两人面前抵住背心,给其发功运气活血后,方能言语。
两人目中含泪,缓缓前行两步,朝向姜若嫣单膝跪下,声音嘶哑地叫道:“硬弓手遇伏,我等尚且遭逢劲敌,还请小姐尽快撤离此地!”
这个时候首先恢复镇定的人是姜若嫣,聘婷秀雅的容颜上毫无表情,仿佛正在沉思,又仿佛只在呼吸吐纳,什么都没有想。然而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短暂的,仅仅片刻之后,她便深吸一口气,霍然回身,目光耀如烈焰,直卷夜雨而去,口中语气更是凌厉之极:“硬弓手天性善隐,传令下去,硬弓手寻机遁入密林,你等从旁策应!”
中年人闻言,脸色登时大变,急叫道:“小姐,这怎么能行!您的安危……”
“白叔,”姜若嫣立即打断了他的话,面对如此局面,仍是神色沉静,说的话运了气息,字字清晰:“硬弓手离此地尚远,已然回防不及,若是对方再设埋伏,只怕会是伤亡惨重,故而远遁方为上策。这废宅厢房错落,易于藏身,届时尚可保先生安危。”
她款款道来,语调平实,却让人徒生信服之感,连一旁沉思的李兰都不由侧目,不免为其机智点个赞。
“少爷,小心!”
随着侍女这一声呼喊,一道身影攸忽而至,直扑李兰而去,与两支判官笔的攻势的同时,还发出三柄飞刀,一枚透骨钉,出手狠辣毫无余地,目力好的人还能察觉出暗器上幽幽的喂毒蓝光。
姜若嫣离他最近,纤腰微摆,如同鬼魅一般身形摇荡,甩袖如云间应对自如,卷走三柄飞刀之后,拔下银钏,正准备格挡那枚透骨钉,一柄峨眉刺横空斜来,将毒钉震飞,一个身影随即挡在了她的身前,却是一名金环束发的青衣人,随之与那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乍看这人第一眼时,只觉得他容貌平平,表情木然,但等他缓步走近些后,江湖历练较多的中年人已看出了他戴了隐藏真容的人皮面具,姜若嫣也眯了眯眼,大约同样察觉到了异样。
若说人皮面具这种东西,无论做的多少精巧,毕竟是死皮一张,无法契合活人脸上微妙的肌肤变化,因此很难瞒过真正观察细微的人。所以自它问世以来,江湖人戴它的情况是越来越少,顶多就是拿来当一个不容易被揭开的蒙面巾用,意思就是“你看出我戴了面具也无所谓,反正你看不到我真正的样子就行了”。
反观那黑影武功极具神秘机巧之处,专攻青衣人身体难言之处,一时间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不过留给这来历不明的两人争胜的时间并不多,只有少顷凝寂,杀气瞬间大盛,废宅西侧的朱红门中冲出大约二十来名蒙面人,具是劲装长刀,待得看清宅内情形后,那为首之人不禁“咦”了一声,好像是极为意外,刀势一改,众人竟是分出一波着手对付起青衣人与那黑影来。
至于那为首之人则是率着其他人往偏房袭来,李兰看清其来势,心中一凛,登时明白无论是青衣人也好,那神秘黑影也罢,眼前这伙人明显与他们不是一通儿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