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山区有一个宁静的小镇，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做弹马。他就在镇上的希望小学做副校长。一直以来，他的少言寡语令同事们远离他，他似乎也落得清净，而关于他的传言也很少，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从县城调到这里来，也没人敢问他。可是今天早晨的副校长有些不同啊，每个人都注意到，副校长浓眉下的大眼睛里难得的都是笑容，虽然他的嘴角没有翘起来。严肃的表情也依然还挂在他的脸上。
课后，六年级的班主任到了他的办公室。
有事儿吗？他问。
晚上一起吃饭吧？
又为什么事情呢？
那个捣蛋鬼的家长请你去他家里做客，希望孩子可以继续留在学校读书。保证不会再惹事了。
哦？真的吗？是他保证，还是他儿子保证呢？
班主任一时无语了。副校长的严厉是出名的，可是他班上的杨文彦还是和他对着干，在他的英语课上睡觉，居然还打呼噜，被叫醒的时候居然和他顶牛。。。。。。。
你先回去吧，我考虑考虑。他说。
然后他继续看昨晚的聊天记录，发现这一晚虽然聊了很多却大多是与他们个人无关的东西，比如都很喜欢的一首歌，就一起听，他还帮她搜来歌词，灵机一动，他忽然想看看她对于他要开除那孩子的看法。于是发了个微笑的表情过去给她。发过去了，就马上又后悔了，想起来昨夜她几乎没睡，自己怎么可以又去打扰她呢。
有事儿吗？她问。
对不起啊，吵醒你了。
没事儿，我已经睡醒了。
是这样的。有个学生素来调皮，学习不努力，前天在我的课上居然睡觉，还和我顶嘴。。。。
哦，这样子啊。
我打算开除他！
啊！为什么？
我。。。。。。他既然不努力读书，又何必留在学校呢？
你，不只是个老师吧？
啊。。。。。。是啊，我是副校长，没有和你说过。
那么你就认为你是有这个权利开除那孩子吗？
可是。。。。。
给孩子一个机会吧！他还小！如果是我就这么做。
他忽然有些汗颜，是啊，或许正是因为自己是校长，不开除那孩子就觉得丢了面子。而她，一下子就看透了这一点，他自己却还不自知。其实自己没有必要为这件事就开除那孩子的。
知道了。他回复她。
我得出去了。晚上见。她说。
看着她的头像忽然就暗了，他的回复晚上见还没有发出去呢，心里忽然就有些失落感。随即又被期待的心思充斥了，离晚上还有七八个小时呢。
这个下午格外漫长，他在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他没有喝酒，只是和杨文彦的父亲谈了谈，叫他好好和孩子沟通，多用些时间陪孩子，他知道他是镇在镇上开着杂货店的，平时很忙。完成了工作，他早早回到家里，开始煮饭。是简单的面条，在楼下的面店里买的。平日里，他也常常自己煮饭，学校的食堂的饭菜实在是不能恭维。顺手买了几个包好的云吞，预备做云吞面吃。
吃完了饭，看看时间还早，看到她的头像还是黑的，知道她不在，坐不住，不如索性出去走走。
粤西的十一月，天气不冷不热，慢慢的走着，树下稀落的阳光少了起来，天渐渐黑了。不多久，他就登上了镇边上的小山顶，俯瞰下去，是一棵棵的荔枝树，依山而立。山顶只剩两棵松树还树立着。他靠着其中的一棵，望向北方，良久，他忽然意识到那是她存在的方向。凌乱而狼狈的思绪让他忽然间醒悟：原来他是在想她。
为什么？他问自己。难道是因为她酷似梦中的那个她吗？他的眼前浮现出她的脸容，不美，却会让他一见难忘，难道只因为她是她，还是她温和平淡的笑容吸引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又产生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叫什么？看她早晨对于处理那孩子的说法，她该是个善良理性的女人。
漫天的星星都出来了，他还是靠着那棵树。
夜风中他冷静了许多，他感觉到了内心里正在萌芽的是什么样的感情，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可以。以他对于网络感情的深恶痛绝，他怎么可以。矛盾摆在他面前。关于前妻离开的记忆许久都不再去回想了。前妻的决然，令他吃惊，无法理解她会为了远在天涯的一个人而抛夫弃子，有很久他都故意避免接触电脑，避免和不认识的人在网上说话。直到调离德庆，离开那所他们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学校。8年了，已经忘却的东西，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前妻的眼睛里的无情，以及撞见她和他视频时候前妻脸上久违的笑容，有多久她没有对他笑过？他都不知道了。心里某个地方痛起来。他开始犹豫今晚还是否与她再见和聊天了。自从调到这个小镇，心里烦闷的时候，他总是会爬上后山，靠着这棵松树发呆，这几年里很少来了。今天晚上，原本是不为了解决烦恼而来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烦恼回到了家里。
这一刻，他感到了寂寞，许久以来久违的寂寞。他没有开电脑，只坐在电脑前发呆……
于此同时，他的前妻，许静。也正坐在电脑前发呆。8年前，抛夫弃子的她，此刻，呆坐着，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图案悠忽闪烁，眼珠子也随之左右上下挪动着，仿佛入定般，哭过的眼睛，眼皮底下有些浮肿，泪痕犹在。总的来说，她算是个漂亮的女人。即使如今也是快四十岁了，也还是风韵犹存。大眼睛，很重的双眼皮，白净的脸庞，笔直的鼻梁，嘴唇略厚些，丰满圆润。
每次哭过了，她就会想起前夫来……
他是父亲的学生，人虽然很帅，家里却很穷，兄弟又多。但是学习却一直是最好的，在她父亲的资助下一直读完了师专，终于也和他父亲一样做了一名教师，而她一向是他眼里的小妹妹，他不知道，这个小妹妹是有着心思的。她不爱读书，勉强读完了高中，在父亲的努力下，也做了名教师，教音乐。她自觉自己有音乐天分，偶尔也会做做梦。可是他才是她要的梦想！在少女情怀初开时候，他就是！他自然是无法拒绝老师的安排，和她结婚了。那个时候似乎是不懂爱的！她想。
其实前夫是个好丈夫，至少在世人眼里是，在她眼里也是。有时候她会后悔，可是倔强的她从不会承认！他对她很好，却是似乎缺少一点什么？她也不知道缺什么！直到在网上，遇到了他。她才知道，他不爱她！他对她的好永远都如同在
照顾一个妹妹，没有爱的激情，只有如亲人般的爱。他的眼里除了他的家人和学生，有时候会有些看不明白的东西。在他沉思的时候，脸上偶尔会有少见的温情，一双眼睛如水潭般深不见底，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电脑，只是学校里才有。父亲做了校长以后学校给配置的。很快，她就成了父亲办公室的值班员，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学会了各式的游戏。互联网的普及，使得她看到了县城以外的世界，而他，从不碰电脑，需要查资料，就叫她帮忙。她的课很少，有时候会一直呆在校长室，他会煮饭送给她吃，晚上再去接她回家。
她就是在网上遇见的他，现在的丈夫。
最初，许静不过是好奇和贪玩而已。偶然发现居然有一个聊天网站，申请注册，她有了第一个网名：言午青。是她的名字拆开了，不过是她一时性起给自己起的。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她深深的陷进去了，沉迷虚拟的世界无法自拔。更让她难舍难离的是他，那个远在西宁的他……
他们是一起玩跑跑卡丁车认识的，她不太会玩，他常嘲笑她，即使是嘲笑用词也很别致，甚至带着某种激情在里面，拨动了她的某根心弦……
每日里除了玩游戏，就是聊天，形色的网友见多了，她开始变的老练起来，而他们的关系却一直维持着，终于她生了离婚的心思……
她已经离不开他了，她觉得。虽然只是视频过，他不帅，可是很有气质，在她看来是。北方高原的西宁，被他描绘的风景如画，吸引着她。她也知道他还是单身一个人，据他自己说的话是：没有遇到她之前没有想过结婚。这样的话让她心里觉得自己是他的唯一……
久违的激情也被他挑拨起来，他常常会很直接的说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话，她有些怕羞，却似乎也很享受。忽然之间，她觉得丈夫不过是根木头，和他比起来。
都说女人生了离婚的心思是件无可挽回的事情，而他从最初发现她网恋很震惊到同意离婚也不过一周的时间。这是她没想到的，她觉得自己是对的，或许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爱过她，她不后悔！
她的父亲被她的作为气的大病一场，而他则悉心照顾自己的老师，没有一句怨言。之后，他很快申请调离他们共同的学校，离开，或许是逃离流言蜚语的漩涡的最好的方法。也是一种解脱，对于他而言。
她要去西宁了，已经辞职的她要走了。他送她去广州坐火车，买了她爱吃的零食给她。要分别了，她忽然有些不舍，他也是。原本是世人眼里绝佳的一对夫妻不声不响就离婚了，学校里传播出各样的版本，他们都保持沉默，不解释。此刻，火车站台上的她和他都似乎是很平静！
一路顺风！他说。
谢谢！她说。
你从来没有出去过外地，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我会的！
儿子我会照顾好，你不用担心。可以打电话给他。不要怪他不来送你，孩子接受不了，以后他会理解的。
听到他这么说，她忽然想哭。儿子不愿意送别，她没有想到。第一次一丝悔意在心头闪过。她摇摇头，不去想！未来有太多美好的东西令她期待了！她不能回头。
第一次，她看到他眼里的温柔和心疼，他也会有这样的眼神？为什么以前就没发现呢？
眼前有些迷蒙，她忍着泪，快步上了火车，径直走进车厢里去，再不曾回头。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十年了，就这样结束是他没有料到的。在他以为她的任性只是家庭内部的性格，却没有想到一台电脑就结束了十年的家庭！令他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网络世界！一个虚拟的世界，却毁了他现实的世界！他有些措手不及，却不得不面对。
午夜了，丈夫还没有回来，许静已经习惯了，洗了把脸，关了电脑，和衣而眠。
这一夜，他也最终还是放弃开机，早早上床，找了本书看起来……他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她：孤叶飘零。他在心里称她为叶子。他开始理解前妻的行为，第一次明白她的想法和行为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简单的幼稚，否则他自己何以也会如此？他本能的不想和她一样……可是叶子是他的梦里的她，谁又能相信呢？在这里8年，他不曾和谁走近过。也不想。升了副校长之后就更不会了。严厉，是他的一贯作风。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似乎是老了！除了去老师家里看儿子，他几乎没有笑过。这几年里接触网络，他开始学习一种新的生活，放开过去，以一种超然物外的心态面对网络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面对网络里各式女人的火辣椒的语言和眼睛里明白的暧昧也无动于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是真的是心如止水了，每次看到这个词出现在书里，他都觉得是说自己！
他有梦里的她就够了，他常对自己说。
梦里，他又见到了她，他们似乎是夫妻，很安静的他在看书，她在煮饭，她会温柔回头对他一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谐心意相通，他都不愿醒来了！梦醒之后，他会偶尔自嘲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咧咧嘴，算是笑吧！很难看！他评价自己的笑！
粤西山区的冬天来了，马上就要放寒假。许久，在他感觉，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月，他没有再去联系她。那个网友梦还是常和他聊，说着她喜欢他，他却只说做哥哥就好，而他在梦那里得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每次，他都是不经意的提起她，梦就会说许多关于她的事情。
他得以知道梦的本名叫李娜，曾经和她是同事。她结婚后，她们也还常在一起玩，周末时候一起去逛街。甚至有一次和梦视频，他瞥见她在梦身后的床上坐着，低头看着什么，他甚至看到了她耳朵上的耳钉反射出来的金属的光芒……一刹那间，他几乎不能自已，期待着她转过头来看他一眼，可是她没有。
这天是冬月初一，她的生日，李娜告诉他的。因为她要请李娜去她家里吃饭。
他也很想可以对她说生日快乐，可是他不能……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爬到了学校后山上，面对西北方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生日快乐！看着太阳慢慢地落山，终于消失在山尖，夜色慢慢吞噬着天空，天渐渐黑了，风冷冷的刮在他的脸上，有些冷！心里更是冷，他觉得！学校也看不见了，星星点点是镇上的人家亮起的灯火……
也不知道呆了有多久，他没有看手表，不知道时间。手机也没有带，他只想就这么待着，内心里是对自己的惩罚吧！或许是的。
良久，他慢慢地走回到家里。冷清的屋子里有些寒气，在这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他感受到了李娜形容北方的寒冷的那种寒气。她也在那里……
他打开电脑，是下意识的行为。习惯性的看看她在不在，惊喜地看到她明亮的头像闪着光辉。头像上的她如水可人，安静的微笑着。
你好！他说。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说给她说生日快乐就好，不多说别的，总是可以的，不会是错的。人就是这样，身在事中迷。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本来是不该知道她的生日的，即使他知道，他又何必一定要和她说一句生日快乐呢？有什么理由呢？
你好！好久不见！她很快回复他。
生日快乐！他说。
许久，她没有说话。
他等待着，忘记自己最初只是想说一句祝福语，也已经说过了……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却上眉头！她忽然发过来一句。
看见电脑上聊天窗口里她的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怔住了，而后，他的血液沸腾起来，冻过的脸上热腾腾的。完全不能自已，也不会回复她的话了……
？
她又发过来一个问号。
我在。最近好吗？他说。
还好，你好吗？
嗯。生日快乐！祝你！
谢谢！我一直等着你说呢！
下雪了吗？你那里
还没，不过这几天天很阴，可能会下呢！
我还没有看到过真正的雪呢！
那你来，我带你去看。
我……
那么久不和我说话，为什么呢？
我……
他没有想到她会直接问他这样的问题，他没有预备答案，如同学生考试前没有翻过书本，他不能说他是怕自己爱上她才不理她……不能，他怎么能伤害她呢？
我，最近一直忙！
是吗？
真的！
假的吧！
她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无语了。感觉今晚的她有些不太一样。却不知道她是怎么了。思虑再三，他申请视频，她很快接了。
视频里的她，歪着脑袋，满眼迷离，脸颊似乎是红红的，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毛绒绒的，神态可爱，脸上是勾人魂魄的笑！嘴里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他很快明白了，她喝酒了！而且有些醉了！
生日喝酒是该有的，可是她身边怎么没有人呢？酒后的她说的话是真的吗？他担心。
你怎么了。喝酒了吗？
嗯，喝了点儿。
难受吗？他问。
嗯，难受！
泡杯茶喝，多放些茶叶。
不喝茶！我喝咖啡！她笑了。
茶可以解酒，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还是喝点儿吧！他劝她。
喝了就不难受了吗？
嗯。
我问你：为什么不答应梦，她很爱你。
啊？她告诉你了。
是啊！
我以为你喜欢她的……
我……
他很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又该如何理解她最初那句此情无计可消除了……
她需要你，我可以放弃，可是你为什么不不接受她呢？她说。
他呆呆的，看着她，看到她的眼睛里慢慢溢出的泪水滑落她的脸颊，身体里某个部位痛的让他一时无法呼吸，只是因为她哭了。
看到她的眼泪，他是真的心痛，虽然不知道她何以会如此伤心，却隐约觉得是自己的错，她才会如此。一直以来他小心避开她，不就是怕伤害她吗？或许今晚就不该多想，不该和她说话就好了。
通过梦，他了解了她很多，知道她有一个还算完美的家，她的老公很爱她，自她们结婚以来，她没有再出去工作过。因为家里有房屋出租，房租的收入加上老公上班的钱，足够她和十五岁的儿子以及婆婆的生活开支了，这些是梦以羡慕的口吻告诉他的。这也是他不能打扰她的一个原因之一。只要她过得好就好，他常暗自想。
现在他不得不面对她的问题，可是他没法儿回答。他不能说的秘密就是他爱上了她。
不管怎样，你先别哭了，好吗？
我没事儿，就是喝酒了，有些难过。
你说你放弃？你放弃什么？
难道你还是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无法理解。
是啊！你是无法理解！
对不起，你别哭了，好吗？
我伤心，所以我哭。你又何必说对不起呢！
她越发哭的厉害了！
看着她流泪的眼睛，他不知不觉满眼也是泪，多久没哭过，他不记得了。
我们好好说说话，你先不哭了，好吗？他终于说，避开她的问题。
等着她稳定情绪，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会儿，她好像下定决心一般看着他，打出一行字来：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