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中宫外边巡逻的侍卫基本锁住了每个出入口,少年藏身在隐蔽的树影间,迟迟等不到时机。
他再也不是当初年幼的小殿下,没人还会给他通融。
雾水笼罩周身,沁入筋骨的寒意,他却只将画轴包裹在外衫里,生怕**了。可惜这些年只顾着舞文弄墨,武艺全都生疏了,要是能有容景一半的身手,也不至于连中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少年想来有些沮丧,又站了一会儿便退进了黑暗之中。
只能,再找机会麻烦容景一回了。
回到长秋殿时,天色已近四更,可他却半点睡意都没有,满心都是对妹妹的担忧与愧疚。
“回来了。”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道人声,极轻极浅。
他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如雪的白衣与模糊的狐狸面具,惊喜万分:“容景,你怎么来了?太好了!我正想找你!”
“是吗?”清澈的声线里透着笑意,“找我作什么?”
他疾步走过去,拉住容景的胳膊:“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走,我们进去说!”
“……好。”容景弯了弯眉眼,无奈跟上他的脚步,这个小殿下啊,还是这么个性子。
少年拉着他直接进了卧房,只有那儿还剩下一盏未熄的烛火。
两人在案前相对而坐,窗纸上即刻投落出如画般的剪影。容景耸了耸肩,看少年从怀中的衣衫里,拔出一副画轴,小心翼翼的要交与到他手中。
“这是什么,送给我的?”他忙伸手去接,面具下的双眼亮亮的,琥珀石一般。
少年却立刻摇头,双手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不是不是,这是给笙儿的!”
容景眸光一怔:“你们见过面了?”
“嗯。”少年垂眸应道,将画轴彻底放入容景的手心里,“她生病了,我看不了她,这是她一直想要的画,你能帮我送到她手上吗?”
“当然。”容景温声答应,眼神柔软下来,问道,“她……认得你吗?”
夜风透过窗纸丝丝渗透入室,那烛台上的蜡烛仅剩半寸左右,烛火微微颤颤,微微颤颤,终于呜咽一声,熄灭了,卧房里瞬时漆黑一片。
“中宫守卫森严,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少年的轮廓,从黑暗中突然消失又逐渐浮显出来,容景凝望片刻,轻声答应:“好。”
于是,将画轴小心收入怀中,不再追问。
“你等一等,我去找一支新的蜡烛来。”对面悉悉索索一阵响,是少年起身的动静。
容景回过神来,说道:“云淮,我要走了。”
“啊?”少年脚步停了停:“哦……那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他浅浅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我要离开王宫了。”
——砰!
“怎么了?”
“没事,砚台掉了。”
“小心点。”
“嗯。”
云淮在画篓里翻了翻,找出来半截蜡烛,点了火,又坐回到窗前。
“太好了。”他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只有话音里似乎稍带着笑意,他说,“离开王宫,你便能自由了。”
容景闻言垂眸,长长的睫毛染着暖黄的烛光,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温软。深宫里不见天日的处境,死亡与生存的夹缝中苟且偷生,诚然,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可是……眼前的人,却是比自由更重要的存在,他是叶王后的儿子,亦是在黑暗中给了他光明的人。
藏在衣袖里的手缓缓松开,容景抬眼看向云淮,目光归于沉静:“下月初十,叶王后会设法安排我们出宫,之后我们就离开京都去九阁山……云淮,你愿意一起走吗?”
“嗯?”始料未及的邀请令云淮惊诧不已,他多想立刻就点头答允下来,可是,出宫于他而言,谈何容易?
他摇头苦笑:“我出不去的,就算能出去,天下之大,也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在这宫中,没人记得,但我若是离开了,定会有千万的人,来取我性命。”
原来,他已将自己的处境,看得这般通透。
可这样的云淮,如何丢下不管?
容景心中不再犹豫:“什么都不要担心,只要你想出去,我一定让你平平安安的出去,并且,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云淮蓦然抬首,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惊喜:“真的可以吗?”
“当然。”
容景是聪明的,一直以来云淮都这么认为,容景一定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一类人之一,然而,他不知道,这个聪明人这次却用了最蠢的法子。
容景:“初十晚上你到君夜池后面的假山群来,我会在那等你,记住,天一黑就来,一刻都不能耽误!”
“好。”云淮认真点头:“那出去之后呢?”
“这些你都不要问,总之我有办法,等你出去了,便知道了。”琥珀眸子裹着笑意,突然轻快了语气,“云淮殿下,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长相吗?”
云淮眉眼一松:“如何,你不是一直不肯坏了你所谓的规矩吗?”
“今日破例了。”
话落,少年单手扯开脑后束带,指尖轻轻一绕,狐狸面具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后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烛火明明暗暗,一张清俊的脸呈现在了眼前,很柔和的长相。云淮凑近了一些,点住下巴:“有点儿出入……”
应该,要更粗糙一些才是,这样,有点太好看了吧,他不禁笑出声来:“还是戴上面具吧,狐狸比较好看。”
容景抬了抬眉:“也好,饶过你的嫉妒心。”
“你!”
“我去送画了。”
“……小心些。”
容景推开窗,脚尖点过窗框,跃上屋檐,夜风吹皱腰下白衣,翩翩少年如同寂夜里孤勇的白狐。
云淮,你放心,有我在,月池的四殿下便永远不会在长秋殿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