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格,与那袅袅的烟缕交织升腾,缓缓如眼中经年的思绪……
“阿满?”王后放下佛珠,伏在地垫上起不来,“阿满帮帮我。”
闻声,那双眼放空的姑娘身子一颤,如梦初醒,立时去扶王后:“娘娘,娘娘腿又疼了吧,您……您何苦非受这份罪呢?”
女子摇头,脸色略显苍白:“生作为人,难免苦弱无助,何况我尚有可选,而许多人,生来便被苦难选中,他们何错之有?我终究无能,无法逆天改命,亦护不了一人周全。”
“娘娘……”阿满听言只觉得心中滞痛,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她是陪着王后日日夜夜走过来的人,如何不懂她的绝望与寄望,“世事无情,终难两全,娘娘还是要放宽心,莫要伤了身子。”
“我明白……”女子闭了闭眼,形容憔悴:“他们还好吗?”
阿满略一迟钝,便明白话中所指,声量不由得压低了几分:“都好,他们也都听话,小心得很,娘娘不必担心。”
出了门,院子里的花香渐渐驱散了檀香的腻厚,一阵风来,精神便也清爽了许多,王后朝着别院走去,愈觉桃花香清新扑鼻,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多好呀……”
阿满跟着眼眶一热,蓦地埋下了头。是啊,多好呀,当年多好呀,小姐还未进宫,公子还未入仕,他们还住在那九阁山下,想看桃花了,便去十里桃林看个够,看累了,随处都可歇脚,反正有公子照护着,那时候,自在安乐,多好呀……
“下个月,凝儿她们要进宫来看我,王上已经准了。”
“三小姐要来?”提到旧人,阿满不免有些兴奋。
“嗯。”王后抬眸,望向天边暗暗聚集的云层,眉眼忧郁,连日的阴雨难得一朝放晴,到晚却又要变天了,“凝儿此番探望实为告别,不久她与妹夫将要离开都城,所以我想着,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阿满面色凝重下来:“娘娘的意思是……”
“他们渐渐长大,怕是再难藏在宫中,凝儿是我的至亲,托付于她,是眼下唯一的出路。”王后漫步在桃林里,心下思绪万千,犹是对兄长的思念最为叩击心扉,“若是有子墨在,一切便不会如此艰难,唉……”
天色渐晚,暮日萧萧。
“你明日还会来吗?”鸦青长衫随风飘动,少年站在树下,清远如他画中的山水。
小公主拉门的手顿住,回头笑道:“你都不肯替我作画,我何苦再来讨没趣?”
少年闻言斜了斜唇,眼中莹莹有了光彩:“我若为你作画,你以后便还来,是吗?”
“嗯……算是吧,但不能常来。”
“喔。”
“那你准备何时为我作画呀?”小公主折身往回走。
少年坏笑:“我何时答应了为你作画?”
“你方才……”
“只是随口一问。”
小公主气到脚下踉跄,直冲到他的跟前:“我……我是容貌不到,还是气质不够?”
少年矮身,平视过来,话语凌厉且直白:“相貌平平,咋咋呼呼,无论容貌气质,都不够。”话虽如此,可那眼底却分明是藏不住的欢喜与宠溺。
小公主心下深感挫败,毕竟十来岁的孩子,全将这玩话听了进去,扭过脑袋,只剩下嘴硬:“你胡说,阿满姑姑说过,我是这宫里最漂亮的!我不信你!”
这孩子呀好胜心太重,一刻也不肯落了下风,从她一进这长秋殿,便已展露无遗,少年暗暗想着,于是凑到她的耳边,轻笑道:“那是她哄你的假话。”
好气人好气人!小公主用力推开他,终于恼了:“你才是说的假话,我再也不要来看你了!”
但愿,是因她自小未受过半点委屈,才有了这骄纵的性子吧,少年看着小姑娘负气步步走远的身影,心中无奈惋惜,却终究是追了上去:“你呀!脾气这么大,小心长大后没人要喔。”
“与你何干!”
小姑娘甩开他的手,他也不恼,一派气定神闲:“是是是,你不识好歹,与我何干?”
“谁不识好歹了?”
“还能是谁?只听得恭维的话,听不得半句实话!”
“我、我没有!”却分明,失了三分底气。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的很。”少年莞尔,“天色不早,你先回去吧,若是明日你还来,我便考虑替你作画,如何?”
“谁稀罕!”小公主瞪了他一眼,跑到门口,又回头望过来,盛气凌人,“你说你是逍遥公子,可我看,你半点也不逍遥!”
天色昏沉,少年清白的脸色忽然冷若冰霜,小公主心头咯噔一下,忙拉开木门,慌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