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凉意一袭来,滚滚的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开来,侵染了整座别苑。季节的转化是如此之快,让人就算再如何防范都闪躲不及。
窗外的秋风呼呼啸着,摇晃着弯弯长长的柳枝,嚣张的宣示着它的到来。
离若若换掉细肩带小背心,替自己加了件稍长薄衫,吸吸敏感的鼻子,走到饮水机前,她为自己倒了杯热水。
她在这座别苑已经待了好些天了,自那日来过之后,她便不曾离开。别苑的佣人请辞,她便临时充当起别苑的管家。
但她的家务活是做不好的,白雅云便另请了一位钟点工来打理别苑的一切。钟点工只在下午两三点左右来一趟,打扫整座别苑。而他们的三餐饮食则由白雅云亲自送来,偶尔黑煞也会下厨。
黑煞?其实,经过这几天的调理,加上离若若的加以阻止,黑煞已不再酗酒。他忽然变得很温和,整个人变得很不一样,跟以前那个残忍阴狠的男人完全脱离了关系。
这个巨大转变是离若若很乐于看到的,她感到很欣慰。少了暴戾之气的黑煞,系上围裙,竟也有新好男人的味道。
她对黑煞,不再是以前那种害怕的感觉,现在的感觉很奇妙,似乎有点患难见真情的意味。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
黑煞做的饭菜很好吃,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从来都不知道如此冷酷的男人也会做饭,而且做得这么出色。但他却不轻易显露,除非他自愿,否则就算她再如何恳求,他都不会屈身委就。也许,他是不好意思。
关于鹰主,离若若觉得很惋惜,谁也不曾想过,强势的鹰主如今却成了废人,全身瘫痪,只得终日坐在轮椅上,依靠别人的力量活动。
往常的鹰主是少言的,而现在,他几乎不言不语。她知道鹰主所受的打击太大,云说鹰主在鹰盟被毁之时,自行注入强效毒素,就算再如何破败,他都不愿死于别人手下,他宁愿自行了断。
但他的求死之心却因云的介入夭折,云四处求医替鹰主解毒。但虽如此,鹰主还是免不了一死,过量的毒素因深入骨髓,顺着血液循环,萦绕着整条血管,在体内融为一体。就算华佗在世,他还是无法摆脱死神的枷锁。
也许知道自己将死,他没有像黑煞之前那样歇斯底里,反而显得过分平静。他也不再求死,死是早晚的事,这个事实他深知。也许他是不想让云伤心,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牵制着云的心。
或许,在死之前,让云做点什么,她心里会好过一点。平静下来的鹰主是仁慈的,只是了无生气,深陷的双颊让人看着心疼。
离若若的眼神无光,她的心里再也起不了任何波澜,也许心已经死了吧。这几日来,她想了很多,非常多。爱情它甜蜜奢华,却也脆弱易逝。
她承受不了太多的波澜曲折,她玩不起这折磨人的东西。她不再迷恋猜测古傲天此时此刻的动作行为,因为她决定封闭自己的心。这样,才不会觉得痛。
几天前,云一直在她耳边说,古傲天为了她向烈焰下跪了,古傲天为了她举枪指着自己,古傲天差点没命了,古傲天……
误会解除了,他跟烈焰之间的关系不再紧张,再也没人举枪指着谁。因为炎澈证明了火狼不是古傲天所杀,樱雪的死因大白了。
世上的太多牵扯不断,谁也得不到解脱,得不到救赎。现在,好了。所有的一切都好了。那么,她是否也可以平静下来,无欲无求的过完一生?
也许,她跟古傲天的所有,本就是一个错误,重大的错误。错误的开始在于她的无理介入。那么,也该由她斩断,毫不犹豫。
她决定不再介入,古傲天本就不是她的。如果不是她,也许他跟关晴羽早就是人见人羡的一对。让所有的事情返璞归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这么做,是对的吧?
她叮嘱云,一定不能将她的下落告诉任何人。现在,谁都在找她。古傲天,烈焰,布莱斯,以及鹰盟的所有好友。只要一方得知她的下落,那么她就再也躲不下去了,她又会重新卷入那一段是非恩怨中。
爱情,她再也不想触碰了。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疼痛。
她取下手中的戒指,再度凝视了一眼,最后一眼。接着,她将戒指抛向远处的草丛里,小小的戒指化作一点,消失了,隐匿在草丛中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外面,唰唰撒着大片落叶的树下,黑煞推着轮椅,鹰主安静得让人一度以为他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走了出去,静静的站在距他们十米之处,她听见一阵低沉好听的歌声幽幽传来,那是黑煞的声音。他正为鹰主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忧伤的沉郁调子令她不禁落泪。
远处,别苑门外,她看见云的车子缓缓驶来。接着,云从车内走出,提着一袋食材,朝着他们走来。
云细细的声音顺风飘来,已散乱在风中,只有依稀的声响。接着,云对她招了招手,推着鹰主的轮椅往别处去了。
黑煞回头对着她笑,有些生硬,那是因为他还不懂得如此待人微笑,但他已很努力的在练习。
“你唱的歌很好听。”离若若道,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刚刚还来不及擦拭。“可以告诉我,那是一首什么曲子吗?”
“没有名字,那是小时候我母亲最喜欢唱给我们听的歌谣。”黑煞沙哑着嗓子,也许是想起太多关于母亲的事情,让他看起来很悲伤。
“母亲去世后,大哥经常唱给我听。那时候,我怎么学都学不会,大哥就会甩我巴掌,骂我‘畜生’。我起初并不知道为什么学不好一首曲子,大哥会那么生气,后来才知道那是我母亲最爱的歌谣。大哥希望我们都能始终记念着母亲。”
黑煞的目光放柔,这样子的他就如当初带她到玫瑰墓园时一样。
“可是,等我学会了,他却不再让我唱了。他说不能玷污了这首曲子,因为我们太脏,我们太邪恶。不配。”他讥讽自己,不含任何情绪,仿佛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她却看得出他在隐忍。
“小时候,几乎所有亲人都诅咒我们。因为大哥杀了那个畜生,那个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的畜生。但他们却都害怕我们,谁见了我们都躲得远远的,他们深怕大哥再次发狂。但他们不知道,大哥其实是不想杀人的,谁也不想杀人的,是事实逼迫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他目光飘远,似在回忆,却很平静。
“我们成了所有人眼中最邪恶的孩子,没有人不诅咒我们,不唾弃我们。他们说,邪恶的孩子得不到上帝的祝福,邪恶的孩子活该下地狱。他们都在等着看我们如何活活饿死,或者在荒外被觅食的野狼叼走,咬成碎片。”
“大哥为了我,第一次杀死了一头凶猛的野狼,因为我太饿,差点撑不过去。他将我藏在小山洞里,自己却在外面拼杀。当时我一直哭,因为我知道,招惹到狼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大哥没办法,大冷的冬天里,很难遇到其他弱小的动物。”
“当时,我嘴里咬着最凶残的狼烤焦的血肉,眼泪一直往下滴。大哥却不准我哭,他命令我将泪水咽回肚子里,他说我们不准哭,我们必须坚强,我们是没妈的孩子,没妈的孩子是没有资格软弱的。我们必须反击,不得言败。”
黑煞高大的身形倏地缩小了,他微颤的嗓音在萧瑟的秋风中飘散,看得离若若好生心疼。她终于知道为何鹰主跟黑煞会如此残酷,她好不舍。
她从背后将黑煞紧紧拥住,她希望她的温度能够暖化黑煞残缺的心。
“雨,我说这席话不是要你同情我,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可怜,我同样可以过得很好。这些年来,我都熬过了。”黑煞使劲要掰开离若若搂在他腰间的胳膊,却始终撬不开。
离若若搂着更紧了,她的脸颊贴着黑煞,热泪染湿了黑煞的后背,却用力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啜泣。
她无声的吸吸鼻子,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得来平静点。“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难过,只是难过……”
“你不需要这样的。”黑煞闭了闭眼,不再留恋她的体温。使出大力,将腰间的手掰开,甩下。
他回过头,正面对着离若若。“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同情的眼泪,这样让我感觉自己很低贱,如同一条流浪狗对人摇尾乞怜。”
“不,不是的。”离若若慌忙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会伤了黑煞骄傲的自尊。“我没有同情你可怜你,我只是难过你过得太辛苦了。”
“是吗?”黑煞自嘲一笑,其实就连他自己偶尔都会不自觉的可怜自己。怎叫别人不如此看待?
“黑煞,你还爱我吗?”她问,抬起浸湿在泪水里的眼眸,直视黑煞的瞳子。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眷恋。
“是,一直都没变。”他坦诚,眼里满满爱意。
“那么我可以……”
“我不会接受的。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我说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他出声阻止,他知道她想说什么。这段日子以来,他也想了很多。他不再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他仍深切想要拥有。
“我没有,我不是因为同情……”她试图解释。
“不用再狡辩了,你扪心自问,难道真的不是因为同情吗?如果我不是如今这般窘迫,你会对我说这些吗?别忘了我曾对你的伤害,你不该如此轻易原谅一个曾经想要**你的男人。”
他咬着牙道,此刻的他比任何人更加痛恨当初的自己。他不明白当时的自己到底怎么了,竟会想要伤害雨。他无法容忍任何人伤害到雨,更何况还是自己。
“我知道……但是,我……可以试着爱你。我相信……”她低下头,右手按住自己伤痛不已的心口,那里还住着古傲天,而她此刻却做着这种难达的承诺。
没关系的,她对自己说。既然已经选择不爱,那么,她可以利用已死的心做其他更有意义的事。
黑煞需要她!她的心里不断浮现这句话。
“那么,你可以吻我吗?”黑煞忽然说道,明显的质疑。
“我……”离若若望着他的眼睛,望着他弧线优美的唇形,却怔住了。古傲天的俊颜大肆撞击着她好不容易关紧的心门。
她的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古傲天。
黑煞笑了,沧桑漠然的笑。“不可以是吗?你根本就没办法吻一个你完全不爱的男人。太难了,不用勉强自己。”
他说罢,便转身背向着她要离去,孤独得令她再度泛疼。
她忽然快步跑向他,拉住他的臂膀,大声道。
“我说过我可以尝试,我可以的。别如此轻易对我失望,我可以的。”她一把拽过他,将他扳向自己,闭上眼,凑上自己的嘴唇,轻碰了一下黑煞的唇瓣。
黑煞呆住了,不知下一步如何反应,愣愣的站着,脸微微红了一下,尴尬的望着她。
“你看,这样还合格吗?”离若若不顾矜持问道,其实她也被自己的大胆撼到,她假装若无其事,但她的尴尬感却不亚于黑煞。
黑煞低头望着脚下的落叶,大约过了三秒钟,他才抬起头来,眼角却瞥向别处,藉以掩饰他的尴尬。
“我……去做午餐,你想吃什么?”他道,冷冰冰的声调,只是脸上依旧微微晕红。
但他却不待离若若回答,径自大步远去,倒留下离若若呆滞住。
离若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又在质疑自己所说。自己真的可以吗?如果这会是好的开始,不管对谁都好的开始。那么,她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她忽然想起刚刚黑煞面红耳赤的表情,她笑了笑。
其实,黑煞挺可爱的。不是吗?
簌簌下落的老叶在这时候朝着她飞来,扑在她脸颊上。她一扫双颊,理清的思绪也随着落叶凌乱飞散开了。
古傲天,现在在做什么?关晴羽也在旁边吗?她又忍不住想起他来。
但她马上告诫自己不准再想,也许她现在该想的人,应该是黑煞。
她压住纷乱的思绪,朝着黑煞的方向走去,略微踟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