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安家喜事传遍了连城,连城名门几乎都收到了安国业独子安陵的婚帖,曾几何时一双璧人久久地被传为佳话,成了远近闻名让人歆羡的对象,可是现在因为仇怨,两家人闹得水火不容,若不是这一出,想必早已喜结连理,虽然推迟许久也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当好事多磨了。
喜帖的名单是安父拟的,拟过后给安母过目,名单里大部分都与安家有些交情,可是最后几行名字却是不认得的,她拿去问安父,一问才知,前些日子安父亲自去五里外的陈庄去派帖子,恰巧遇到陈老的公子做晚课回来,听说是安家的喜帖说什么也要来看看,当时还被陈老斥责一顿说不安分,可是陈公子却说不是来参加婚宴,只是想随着陈老来见见名噪一时,和菽老先生对弈而胜的人,要知道陈家公子是菽然老先生的入室弟子,安府门前的舌灿莲花后在弟子面前对籽言是称赞有加,就算菽老先生对陈公子一直赞不绝口,但此番比较下来竟逊色不少,若说对陈公子是赞赏,那对籽言更多的便是期许。
结果这帖子一出,十里八外的人都知道了,有些素未谋面的人竟也带着贺礼前来,无奈之下安父只得把名字一一加上,再补上喜帖。
所以说这次连城最为热闹的婚礼中,有一半的人是为了见籽言而来。
为了防止婚宴桌席之间有所冲撞,安父将慕名而来的拜客单独划了出来,其中大多文人墨客,饮食方面也多做清淡安排,酒水则换成了清茶或是白水,这一安排叫不少人竖起大拇指,赞安父为人心思细密。
这不经历不知道,一旦喜事走起,人就像打转的陀螺般根本停不下来。跟着安母忙前忙后的籽言感觉身体快被掏空了,眼前茫然脑中迷茫,若不是喜婆偶尔过来指点两下指不定得错成什么样。
婚礼分为六个阶段,一日纳彩,二日问名,三日纳吉,四日纳征,五日请期,六日亲迎,这就是所谓的“六礼”。
采择之礼必须是大雁,寓意忠贞,图个吉祥好兆头。这地上跑的抓起来不在话下,天上飞的难度有些大,毕竟籽言没多生翅膀,八段七星连步跑得再快也飞不起来,一整个半天下来她带了安府一大半的家丁忙活了一大圈连根毛都没逮着,眼见没着落,只得退而求其次去市集挑选,不消半柱香功夫就挑到了满意的大雁。
关于纳彩,安母拟了好几个名字,结果都被安父一一否决,他太了解汪昌盛了,若是普通人去凭他性子定会连人带物一起丢出来,籽言也是这么觉得,于是自行请命,亲挑大梁,脑中设想很多汪昌盛那老家伙反抗该怎样办的条条款款,一二三四条,全部列了出来,安父看这架势一点不像去纳彩的,更像是带人打架一般,上次汪昌盛把菽然老先生请来都让人捏了把汗,这次可千万不能因为打架再成连城坊间口口相传的谈资了,于是对籽言是再三叮咛嘱咐,毕竟两家人渊源在那,别搞的太难看,得饶人处且饶人!
只是这次籽言失算了,从她把备礼放下到离开,汪昌盛除了板着一张阴沟脸外并没什么反应,怕他像上次般在她们走后把送进府的东西丢出来,籽言特意在门口守了半天,没啥动静后不由得暗喜,这老家伙估计知道了巴豆的厉害所以不敢猖狂了!
从认识安陵和白萱的那一刻起,籽言就无数次幻想过二人红衣冠服,执手相望的模样。
安陵蟒服数珠红顶冠帽,清眉洋喜御马长街,陪娶戚友衣着甚都,在舆前引导,彩舆四周灯光映射,婢媪紧随其后,手持安息香,数百步内,氤氲之气迷漫,让人心生欢喜。
她瞄了一眼花轿,想到白萱心里也是美滋滋的,从凤冠到兜纱,从红娟衫到绣花红袍,从天关锁到子孙袋,从定手银到绣花鞋,无一不出自她的手笔,虽然不是自己亲手缝制,可这嫁衣的设计和要求全都按照她的建议来的,所有人看过都觉甚好。
唯独白萱一直未发表过意见。
想到这,籽言心里有些怪怪的,从霍都行馆回来她便向丢了魂一般,丢三落四不说人总是走神,若有外人在场或许能撑个两三分,如果只有安陵她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萱,你紧张吗?”籽言轻声问。
花轿内没人回话,想到坊间有个说法是新娘盖上红盖头后便不能说话,于是也没再问了,过一会,轿内传来四个字,我不知道。
即便声音嗡嗡的很小,但是耳聪目明的籽言自然听得清楚,她声音怯懦又焦虑,完全不像之前大大咧咧的模样,如果是寻常人肯定以为这是出嫁时心情紧张,没什么奇怪的,可籽言却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关于这点,安陵曾找籽言深谈过,那日白萱睡得很晚,等她房间熄烛已是子时过后了,见她安睡后安陵敲响了籽言的门,大概表明来意。不用他说她也知道此番前来是何意义,除自己外再无他人与鬼蜮有过接触了,安陵是想知道鬼蜮到底有没有对白萱做过什么不轨的事。关于这个籽言也想了很多,在碧水楼台近月余,和鬼蜮有过不少次的摩擦,仅凭直觉似乎不至于此,毕竟自己现成的摆在那里他都没有动,又怎会动一个小姑娘?想到这她差点扇自己一耳光,都什么不正经的!
可是单凭这些日子是根本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的,就算是日日酣睡在枕边人也有猜不透心思的时候,何况是他们,而且白萱身上也没有任何值得他下手的地方。
知人知面不知心,安陵的这句话把籽言抵得老远,的确,人心隔肚皮,可是即便鬼蜮玷污了白萱的清白,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找星官府理论?告上星殿将他绳之以法?还是找去霍都行馆跟他拼命?都是不现实的,一个不小心还会丢了性命,留下白萱孀居岂不更惨?
于是籽言问他,如果事情真的是最坏的,他打算怎么办。安陵握紧了拳头,闷着头硬生生一句话不说,看他握拳的手臂都在颤抖籽言有些心痛,连声安慰这都是她们的假想,未必是真,安陵叹了口气,说即便是真他也断然不会放弃白萱,整件事的起因在他,是他让白萱受了委屈,如果他能多想想就不会被积卒蛊惑,白萱也就不会被……
看着安陵红着的眼眶,籽言鼻尖泛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悲伤忍不住翻涌,说他是起因倒不如说自己,如果那日关上门来说话,他们就听不到,也就不会有今天发生的事,她才是罪魁啊……
“白萱……”名字刚出口,籽言忽然哽咽一下,下意识就要流出眼泪的她立刻背过头去,怕泪水夺眶而出的时候被旁人看到,她掩面稍稍收拾情绪后说:“我很羡慕你们……羡慕你可以穿着嫁衣,以最美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我想看着你们拜堂,看着你们幸福下去的模样,直到白发苍苍……”她抬目望着前面行进的喜队,泪水再次模糊眼眶,“多想我爱的人可以时时在身边,白衣飘肩,我倚在他身边……你现在拥有的,或许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再有的,因为我的世界,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这里一步步走下去,不知道哪一个明天就会成为我的祭日,多年后,我的坟头会多一抔黄土,扫过那抔黄土的可能只是漫漫风沙……白萱,安陵很爱你,无论现在怎样,以后如何,天地皱迁,他对你的心都不会变……”
花轿内也是哽咽,一声我知道胜过了所有。
安府前堂早已置好香烛,摆上了粮斗,里面花生、红枣、五谷杂粮等等,按照习俗进门前要先跨火盆,寓意烧去一切不吉利带来平安喜乐。
跨火盆仪式按说因由喜婆搀扶新娘,可是喜婆刚碰着白萱,白萱竟尖叫着甩开她,缩在门角瑟瑟发抖,所有人都愣住了,喜婆一脸莫名其妙,自己手心又没长毛,还不至于把人扎成这副样子吧!
好在籽言反应快,迅速跑到白萱身边将她扶起,安慰两句后才止了颤抖,喜婆显然是不能挨着她了,只得自己来,可是白萱的手竟凉得出奇,冰一般地刚触上去迷样地让人联想到尸体,籽言倒抽一口冷气,忽然想起好像有种抽灵神术,传说被抽走灵魂的人仅剩躯壳,三日之内魂不附体,转为阴躯,五日内魄不还巢,转为冥体,从头至尾不复一度体温,形同死尸,如果鬼蜮对白萱用了这手也未可知啊!感觉籽言的手莫名一抖,白萱把另一只手伏在她手背上,上下夹击,籽言就觉得手冷得快不是自己的了!
“我害怕……”她说话的声音一直在颤抖,连带着手和人都在抖,跨火盆的脚迟迟没有抬起,一圈的人见她举止怪异不禁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唯恐一众宾客的目光越来越集中给白萱造成更大压力,只得极力宽慰。
“白萱,今天不是你期待已久的日子吗?想想自己为了这一天等待了多久,期待了多久,”籽言紧紧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说:“这时候你应该想的和做的就是怎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心爱人的身边,那种指引方向的力量是谁都不能匹及的,他在那里,他在等你!就算世界末日又如何,你有他,他有你,余愿还要如何!”
最后一个字落下,籽言感受到了白萱回应的力量,搜尽脑汁想到的话总算起了作用。仪式继续进行,一众礼炮礼乐欢天喜地,看着两人拜堂敬茶,籽言心中百感交集,虽然过程不甚坎坷曲折,总算有情人算是修成正果得了个圆满,接下来可以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就要他们携手奋进了,可是自己……她不禁低头嘲弄自己一番,自己要走的路永远都看不到尽头……想到这心中竟是感伤,鬼蜮问过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为什么?她也问着自己,或许这并不是她的选择,而是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唤,有只无形的手将她指引至此,等她来到这里,便再也不能后悔了。
这时,有几个俊少书生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有两个是安陵塾堂的窗临,另外三个是陈家公子和菽老先生的学生,见到籽言先是诧然,然后拱手揖礼,一番正经八百的招呼过后发现她并不像想象中女之儒家似的之乎者也,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他们都是慕名而来,一睹和学问大家对战犹胜的人是怎样一副模样。
这般抬举籽言实难承受,明明是菽老先生心胸开阔,不欲与她这样的晚辈强分胜负,怎么传到这里变成自己力压耋老了?她哭笑不得。
茶水太过淡薄,不符合他们的英气勃发,于是请人换来白酒,陈家公子举起酒杯以礼,先干为敬,两人不过平辈,人家礼遇,自己也不能失礼,籽言同样一饮而尽,这一杯下去几人笑得更开了,单就籽言的姿势不难看出其豪爽,这般姑娘好生难得!好在是有些底子的,几杯下来也是颇为自如。
“这样喝酒太过无聊,”木晚首先站起来说:“大家萍水相逢,不如以诗会友,高手自见真章,何如?”
正愁无趣呢,木晚的想法正合了大家意思。
“那,是何主题呢?”子君问。
“之华,你是菽老先生的爱徒,你来拟!”吴庭说。
陈家公子站起来,“既然今日喜事迎门,不如就以爱情为主题,诗词歌赋,唱腔短调大家自由发挥!”
“我来我来!”连年筷子一敲,张口便来:“红尘一线穿,青罗衫,一江灯火,一江阑珊,花楼独倚,多少事,回首望穿。更有谁,东风不来,柳絮不乱,为谁解来衣带宽,只为一人探看!”
这一出,有叫好的,有喝倒彩的,还有直接改词的。
木晚一杯酒甩过去说:“你那都什么乱七八糟,仗律不对的,且看我的!”木晚稍加思索后吟道:“惊鸿书月,叶落苍穹。斜阳草边,疏离难留。寒船暮色吊黄昏,山重重,水重重。闻卿且尚好,昔日锦中闺。摇橹凭吊影,姗姗待春归。”
木晚不嘲笑连年还好,这不刚说完,连年的酒杯就甩了过来,连同吴庭的一起。
“木晚你这个不完整,我帮你补上后半阙!”子君说:“月移西楼,夜莺遥遥。梨涡浅笑,梦里鹊桥。时令花至闹寒处,风飘飘,雨潇潇。染指红颜老,青丝带妖娆。相念只此时,秉烛红颜笑。”
一个字,乱!众人哄堂大笑!
“都是张口就来的,认真你就输了!”陈之华笑笑说,“不如请姑娘给大家来一段吧,如何?”
籽言一口水酒差点喷出来,诗词这东西可是软肋,以前背课文是第一头疼的事,翻遍整个脑瓜壳只能想到曲项向天歌、春种一粒粟、汗滴禾下土这样的,这样的场合背这样的诗,不得给这群人笑到花枝乱颤啊!道行不深的籽言连连拒绝。
吴庭端着酒杯走到籽言身边说:“姑娘姐姐这是怪我们酒没敬到位是吗?”
姑娘姐姐?籽言扶额,这称呼也是醉了!
“姑娘姐姐一定有心上人吧!想想你的心上人,来一段给我们听听,当时我们没机会一睹你和菽老先生辩论的风采,这会以诗段、唱词、什么的都可以,来上两句让我们补一补遗憾吧!”
心上人?籽言眼神落寞,目光渐渐垂了下去,她想到了鸿鹄,一直惦记的他,一刻也不曾放下的他,等安陵和白萱的喜事结束,她就要回去找他。
“好了好了!”耐不住他们盛情,籽言说:“要我说可以,但你们听完以后不能说我扫兴,OK?”
“哦什么?”
籽言尴尬,咳嗽一声说没什么!
花落成空空折枝,垂帘三遮玉颜迟。
软语细丝堂前燕,独卷珠帘两行湿。
金尊玉醅出绣闱,红楼春梦几时归?
薄盏清烛又一日,墙上壁人照几回?
暮色已深月色昏,人为悲秋且断魂。
断魂忍踏花落去,明年落花知是谁?
檐下双燕轻啼哭,愁声无释惹尘俗。
纵然相逢应不识,只怨得如今身堪两不复。
宫墙离镜已百日,劝仙移姿下瑶池。
闺阁枉留栖鸦处,焚花揾泪不自知。
三更丽影无处觅,相似梦中一画姬。
半分宿醉半分醒,晨起霜月染鬓惊。
昨宵灯火阑珊处,喜是春放花千树。
袖边孤枕初绽雪,闺中女儿尽冬书。
翠玉阆苑为谁开?迎惆怅也纳凄凉。
叹期已至君不至,催谢红颜老死时。
笙歌离曲伴青烟,数尽人间风流日。
花残影碎总难留,添了新愁换了秋。
旷阁一纸锁纱户,寒衾一缕梦难求。
梦难求?捧出桂花酒。
秋潮不解秋身怜,乱菊忙把百花羞。
扬州不问青州事,落得黄花满地休。
朝天宫阙碧莲池,不闻人间万色失。
往事付诸东流水,笑问君家姓何氏?
香损红颜泪痕湿,堪折花落鸟断翅。
樽前难觅葬花人,葬花深处两不知。
喜宴四处热闹纷纷,唯独籽言这一桌突然安静下来。
个中意思傻子都能懂,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玩笑话竟触到了籽言伤心处,弄巧成拙叫人好不尴尬!反而没人去注意她方才吟的一长串是否对仗是否工整了。
陈之华岔开话题道:“听安伯伯说你只是暂时借宿于此,不知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呢?”
木晚接过话道:“如果不着急赶路,不如让我们带你逛逛心国,怎样?心国可是有很多美景的!”
籽言婉言谢绝,接下来还是要回到霍都行馆的,毕竟五行阵、迷幻咒和赤影偃月都在鬼蜮手里,为了鸿鹄,她还是要回到恶魔的身边。
就像是游戏里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出现了BOSS,费尽心力斩杀后才发现他只是初级BOSS,还有两个终极BOSS在等待自己,那就是苍麒和苍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