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八年岁末,柘山的程家又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这是一个女婴。程家因为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对于这个女婴的到来既不喜也不厌。添丁进口对于中国人来说都是值得庆贺的事。
程家的长子皖武在天津做教书先生,续弦查氏在娘家的小名叫心莲。这个刚出生的女孩是心莲的第三个孩子。孩子生下来就得取个名字,尽管是个女孩。心莲托家里的管家带信给千里之外的皖武给孩子取个名字。等到口信带回来时孩子已经半岁多了。皖武给孩子取名子霞。心莲不识字,但是用心记下了这个名字。
子霞这一辈子只见过父亲一面,在周岁时。父亲难得从天津回来一次,子霞周岁时皖武回来过年,子霞想父亲一定一进门就抱起自己,认认真真看看从未谋面的小女儿。过完年父亲就回天津教书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父亲回天津不久就染上了肺痨,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父亲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子霞对于父亲其实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从小家里就有一张父亲的画像。子霞是从这张画像上认识父亲的。家里人都说三个孩子就子霞最像父亲。
子霞经常坐在画像前久久地看着画像里的父亲。这个年轻的男人离自己那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的微笑。却又是那么远,远得从此阴阳相隔。
父亲这个称谓对于子霞来说是永远无法理解的,哥哥姐姐年长些,对父亲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都能说出父亲的一些特征,只有小子霞的记忆里父亲就是一幅画像。
心莲在丈夫过世后对子霞格外疼爱。这个没有感受过父爱的孩子得到了双份的母爱。
小子霞是个内向的女孩,因为父亲的早逝,也因为家道中落。皖武过世后家里其实还是有一些田产和积蓄的,无奈族人看心莲一个寡妇拖着三个幼小的孩子,好欺负。竟然和心莲争起了程家的家产。理由竟然是怕心莲改嫁带走程家的田产。本是无稽之谈却能混淆视听,乡里乡亲竟然都相信这个谣言。可怜心莲咬牙和族人打起了官司,官司一打三年,旷日持久。心莲最终赢了官司却没得到一块钱,因为打官司花光了积蓄。真是赢了官司输了钱。
等到子霞七八岁时,家里已经到了靠典当过日子的地步了。
长女朝霞时年十六岁,心莲为了一百个大洋的聘礼能贴补一两年家用,很快就答应了。
子霞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大姐哭哭啼啼上了花轿,心里一阵害怕,她转身扑到心莲怀里:“姆妈,我不要嫁人!”
心莲含泪搂紧子霞,呜哩哇啦的喇叭声早已经盖过了哭声,花轿也越走越远,远得已经看不见了。
那一年,子霞就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