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正问题
夜晚，医院深处的一个大房间里。
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着一阵阵由空调送进来的阴冷的风，弥漫到四周，同时散播开去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却感受得到的恐惧，它侵蚀着这个病房里的病人。
这里是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特症病房，甚至很多本院医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即使知道，也不想和这里惹上关系，只有极少数高层医生和传染病专科的医生会到这里来。所谓特症病房，就是暂时搞不清病因，又必须隔离处理的病人所住的病房，大多和传染病有关。十几年前，中国曾全面爆发过一种叫“非典”的疫情，那段时间是这个病房“人气最旺”的日子，之后，这里就再也没病人住过，直到现在。
现在，陈杏梅成了这个病房里唯一的病人。
她的病不算致命，却非常奇特。她在入院之前，左侧脸颊上长了一个像一元硬币大小的肉瘤样突起，可怕的是，两天过后，这个肉瘤表面出现了像人一样的五官。如果仅仅是这样，也不会令她如此的紧张，但到了第三天晚上，这个肉瘤上的五官居然睁开了眼睛！
陈杏梅很快去了医院，可医生对于这种罕见的疾病也束手无策。就在这期间，第二个长着五官的肉瘤出现在陈杏梅右侧脸颊上。医生觉得这种病有明显的感染迹象，便从市防疫站请了传染病学的专家来院协助。专家在陈杏梅的面瘤上抽取了一些组织，注射到一批小白鼠身上，这批小白鼠在当天就全部死亡。相关医护人员大惊失色，防疫专家猜测这可能是一种强力的未知病毒，为了确保不发生意外，医院请示了政府机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陈杏梅被强制送进了特症病房。
这让陈杏梅非常后悔：来医院之前，她只是变丑了，变怪了，可来之后，她连自由也没有了。不过，她也知道医院这么做也是没办法，只好耐心配合治疗。
医生对这种病不知道该怎么命名，后来是陈杏梅自己说起了听乡下的老人家所讲的鬼怪故事，其中有一个皮肤上长人面疙瘩的故事，便称自己的病为“鬼面疮”，医生为了方便和她交流，竟真的采用了这个很有灵异色彩的称呼。
最近几天，陈杏梅的病情似乎开始恶化，而且很迅速，症状就是那两张怪脸越来越大，左脸颊上那张怪脸，直径已经有五公分。奇怪的是，她身体的各项生理指标又处于正常范围内，器官一如既往的维持着她肥硕身体的运转，只是肌肉非常松弛，松弛到让她无法动弹，这导致她已经不能起床了。
此刻，她躺在病床上，右手腕上输着液，其它地方则连着好多医学传感器和导线，分别接着各种医学仪器。虽然身体不能动，可她的脑子异常清醒，她想起自己那栋握手楼，那是她老公给她和孩子留下的唯一财产，孩子常年在外上学，家里所有的收入全靠这栋楼的房租，虽然住院之前她已经叫来了妹妹替她看房子，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妹妹哪能像她一样板起脸来向租客们催要房租啊，要是房租收不上来，她们娘俩吃什么？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来，在这座空旷的特症病房，这种脚步声搅得陈杏梅心情非常焦躁。
两个医生走了进来，到了陈杏梅床边，先看了看旁边的心电仪、脑电仪和其它各种仪器，然后俯下身看着陈杏梅。其中一个用手指撑开陈杏梅的眼睛，用小手电筒看了看她的眼球，一股刺鼻的橡胶手套味道让陈杏梅甩头抗拒——这是她少数能做的动作。
陈杏格睁开双眼，看到两个被防护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透明的塑料面罩后面能看出对方是一男一女。她悲哀的想：哎，他们都这么防着我了，要是这样，我还能出去这里吗，在见我儿子吗？
“陈杏梅？”男医生叫了她的名字。
陈杏梅明白男医生的意思，他没有直接跟自己说话，而是叫名字，是他怀疑自己可能已经傻了。陈杏梅一阵难过，又一阵生气，张口想说话，却发现，任凭她怎么在想，嘴都无法张开！
天哪，我真的连话都说不成了！看来我确实又恶化了。
陈杏梅眨了眨眼睛，表示她还能听懂医生的意思。男医生对女医生说：“现在的情况很像重症肌无力。”
女医生说：“可很少有重症肌无力患者，无力到连嘴都张不开的。”
男医生点头表示同意，他将一个医学放大镜拉过来，镜头凑近陈杏梅左脸上的肉瘤，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哆嗦了一下。
女医生问怎么了，男医生说：“那副面孔，在呼吸！”
女医生也凑近放大镜头看了一下，果然，陈杏梅左侧脸颊上，那张长着五官的肉瘤在轻微的起伏，那绝对不是陈秀梅面部肌肉在抖动，这种有节律地起伏，就好像肉瘤在自己呼吸一样。
男医生已经不想呆下去了，问：“北京的专家什么时候能来？”
“估计还要几天。”
“还要几天？照这种恶化速度——”男医生看看陈杏梅没再说下去。
陈杏梅能听清他们说的每一个字，她的心都快碎了，此刻，她恨不得拔掉连在身上的管子和电线，回去自己家里，先跟儿子打个电话，然后拧开煤气罐，再打开火机……
男医生走了，留下女医生一个人抄写仪表的各种数据。过了一会，她抄写完了，却没有离开，而是凑近陈杏梅看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很着急，你也很痛苦。”
陈杏梅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所幸，流泪是不需要力气的。
“我在尽力寻找治疗你和我的办法！”
陈秀梅眨了眨眼睛，她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表达感激。忽然，她意识到了不对。
“你和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女医生也有和自己一样的毛病？
陈杏梅猛地眨起眼睛，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忽然，她不再眨眼了，而是死死盯住女医生的脸。
只见女医生从容地拉开了防护面罩，原来是一个美女，白皙的脸庞，圆润的轮廓，然而这只是四分之三侧脸的样子，等她把脸全部转过来，正对着陈杏梅的时候，陈杏梅赫然看见，她左侧脸颊靠近耳垂的位置竟也有一个长着五官的肉瘤，比一块钱的硬币略大，如果自己脸上的鬼面疮还只是七分形似的话，那这个女医生脸上的鬼面疮就真的是一张小小的人脸了。
陈杏梅不安起来，眼睛里闪出无限的恐惧，因为她想起来了：这个女医生，就是自己出事前几天晚上，经常站在自己楼外，穿着红裙子的女人！
这两天，有两件事被红辰鬼务公司的员工们在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一件事是一个叫刘亦霖，花名阿华田的职员辞职了，这可是HC建立以来，第一个主动辞职的人，人们纷纷猜测他辞职的目的和去向。别一件事，是一个叫伊小碗的新人职员，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做了五个案子，而在这五个案子中，她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么能干的员工，居然被她的项目组负责人一票否决而不能转正，人们也纷纷猜测，她到底怎么在短时间内惹恼了她的PL。
事情还得从两天前说起。
那天，伊小碗在内部网上看到转正公示，得知福爷不同意自己转正，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看了看办公室最靠里的那张大桌子，那是福爷的座位，上面还摆了他的功夫茶盘和烟叶盒，他人虽然不在，小碗却忍不住向那里问道：“为什么？”
之后，小碗去找了许主管。许主管当然知道她的来意，不等她开口先对她说：“我已经专门就你的事和冯翰福谈过了。我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没必要再隐瞒，我就直接告诉你我和他的谈话内容吧。坦白说，我对他不同意你转正也不理解，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不懂行规，没有专业背景，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办案。我又问，就算这样，案子不是都办得很圆满吗，客户对伊小碗的能力也很认可，再说公司从来没有规定过你们非得按哪种方式办案。”
小婉听许主管能这么说，心里一阵感激。
“他又说，前几次的案子，你能成功是运气好，而且每次一有危险，你跑的是最快的。”
小碗急了，说：“我刚开始不能打，那些道具也不会用-------”
“小碗，你不用解释，公司一直强调，绝不能因为业务而牺牲员工的人身安全，你做的一点也没错。冯翰福这么说，已经充分暴露了他对你有偏见，后来我们俩吵起来了。”
“啊？”小碗这回更急了，“你们都是公司里的重要人物，怎么能为了我的事吵架呢？”
“因为他说，‘我就是不爽伊小碗，这个公司有我没她’，还要我看着办。”许主管说到此处，也火大起来。
“这只是气话吧？”
“不，冯翰福说这种话，已经说明他完全不在乎公司利益了，他也不在意自己在公司里的荣誉，真没想到他一个老员工，会是这种素质。”许主管有些沉痛地说。
“那，您打算怎么办？”
“你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连你这种员工都不能转正，那公司的人事制度还有什么意义。”徐主管郑重的看着小碗说：“伊小碗，我现在以人事主管的身份通知你，你已经正式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了，这件事明天就会在内部网公示。”然后，他又很和蔼的说：“你也可以去查阅一下转正员工的福利和薪筹制度，以后你再也不用为房租担心了。”
小碗却并不怎么高兴，想了想，她说：“我害怕福爷会真像他说的那样。”
许主管微微一笑：“你怕他会辞职？”
“是啊，福爷是这一行的专家，是公司的业务骨干，顶梁柱，怎么可能因为我而失去他？
“他的这种行为公司是绝不会姑息的，我已经和敖总商量过了，他也是这个意思。另外，我也听说了一些冯翰福在办案时额外收取茶水费的事。”许主管说着又看看小碗，那目光是在试探。
小碗明白了，忙说：“您别问我这个，我不会说的，因为我现在还是福爷的手下。”
许主管没想到这姑娘如此坦白，倒让他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小碗又说：“我会去找福爷聊聊，请他不要那么动气，也不要离开公司。许主管，我转正的事等过几天再公示吧！”
许主管叹了口气，心里说：这姑娘，心肠好，可是好和明点过头了，不成熟啊，看来，以后要多下功夫培养了。
小碗出了许主管办公室，正碰到敖凌，小碗一愣，敖凌却连迟疑一下都没有就走了进去。小碗忍不住转身看向里面，对方却顺手把门给关上。小碗气了：就算分手了也不用拿我当透明人吧，这么绝情又霸道的人，我之前怎么会那么喜欢他？
她这么一想，再想想敖凌刚才的形象，就觉得他其实一点都不帅：额头太突，鼻翼太宽，下巴太尖，连英伦风西装都显得有些做作。想到这里，她好像胜利了一样，吭了一声走了。
之后，小碗用手机联系上了福爷，他对小碗打来电话很不耐烦，差点就挂电话，小碗先解释了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几个问题，福爷才开了腔：“那你快问，我忙着呢。”
小碗清楚的听到旁边有女人说：“这里按的力道行不行？”估计福爷又和米猴在桑拿房里了。不过她还是很诚恳的说：“福爷，我很想知道你不同意我转正的原因，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以后我可以改善。”
对方的口气一听就很反感：“你别装了，你心里怎么想我，我还不知道？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不爽你，我这人就是脾气怪，人家都说好的人我偏讨厌。”电话里又传来米猴的笑声。
真没想到一个长者会直接说这么伤人的话，可小碗还是忍着气问：“那能不能这样，我继续做我的初级职员，先不转正了，您也不要说和我势不两立的话？”
这话令福爷很意外，他琢磨了一下，才说：“丫头，我还真挺佩服你的，其实你手上有牌，老许就挺欣赏你的，你要是能好好把住他再跟我斗，就不用这么低声下气，可你没这么干，你居然来求我，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公司利益。”
“你是公司重要一分子，是前辈，我一直想跟着你学东西，不过既然你这么讨厌我，我也不奢望这个了，我可以调去别的组，但真的不希望你走，更不希望那是因为我。”
福爷啧了几下嘴：“丫头，你的气度真是不同凡响啊，我冯翰福算是服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其实这件事已经跟你无关了，这是公司里的两派在斗法：许家明他们想把老规矩都改了，我得为我和我的人争取利益。”
“可-------”
“行了，不用再说了，丫头，你是块好材料，可惜呀，我就是对你喜欢不起来。”福爷说到这里，挂了电话。
小碗真心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对方那么讨厌，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委屈，她拨通了甄实的电话，然后将这事一股脑的告诉了甄实。甄实听完她的诉苦后，只说了一句：“你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
小碗懵着脑袋回了办公室，只看到师叔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漫画，小碗走过去晃着师叔的胳膊说：“师叔，你别老看萝莉漫画了。”
“我看的是热血漫画！”
“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你知道我和福爷的事了吗？”
“知道，他不同意你转正，还有，如果上面不顺着他的意思，他就辞职，还会带走米猴。”
“啊！你都知道？那你还无动于衷。”
“他有他的选择。”
小碗更加疑惑，看来福爷这么打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忙问：“他想辞职去干什么呢，他只有几年就要退休了啊？”
“不知道，他曾经试探着想叫我一起，我直接拒绝了，这个公司是我的家，这张沙发是我躺过的最舒服的沙发，我不会离开这的。”师叔说完，便转脸朝里，不想再聊，可小碗知道其实他心里也很烦。
手机响了，是阿华田发来的一条微信，小碗点开后，见是自己的一张照片，照片里，自己正专注的看着手机屏幕，好像在念叨着什么。小碗想起来了，她当时说的是：“明矾，为什么会有明矾？”那是她和阿华田一起查罗丽娟案的时候，对方趁自己不注意抓拍的。
这时，阿华田又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和一个爱心的表情。
小碗把照片存了下来，回道：“你在哪里？”可这条微信竟没有发出去，而且提示：对方要先通过您的认证才能发信。
也就是说，阿会田在发完刚才那条微信后就把自己给删了。
小碗拨了阿华田的电话，却已经打不通了，看来连自己的电话也被他拉黑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做得那么绝？
小碗问师叔：“师叔，求你再搭理一下我，阿华田去哪了？”
“他辞职了。”
“啊？”没想到这么快。小碗明白了，因为辞职就要喝磨脑水，这样阿华田就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包括自己，所以他才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全删了。
阿华田事先提过要辞职，小碗对此倒也不是很意外，可偏偏福爷这个时候也要辞职，这让小碗开始觉得事情有蹊跷，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该做的自己都做了，接下来，就静待结果吧，小碗想。
这时，师叔忽然翻过身来，脸上的络腮胡子一抖一抖，酝酿了半天才说：“小萝莉，如果他们都走了，我们俩一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