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像一颗蒲公英,被你温柔的呼吸吹去了一个女人的矜持和羞涩,只剩下光秃秃的爱。”
这是我写过的最肉麻的情话,现在想来还会脸红。他的回答是:“你在心理上还是个孩子,女孩子总有一天会长成女人,感谢上帝,让我来完成这个仪式。”
我喜欢他说我像个孩子,他的眼睛闪烁着某种值得依赖的魔力,让我的感觉不争气地变小。也许这就是我任性的缘由吧,我比他大四岁,是他的英文老师,所以我希望变小,哪怕是种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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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料到当初失恋后会找他倾诉,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个成熟稳健的男性。当其他学生还在嘻嘻哈哈的时候,他总是穿着深色的西服、系着漂亮的领带、提着公文包来上我的课,一脸不置可否的样子让人有点没来由地生气。但毋庸置疑地是他有语言天赋,好几次看着窗外的他总能以标准的牛津腔回答我的问题。大二那年,他失踪了一周,托学生带给我张条子:“女朋友病了,我得去北京看她,请假一星期。”他回来后,恍若无事地继续上课,我觉得老师的尊严受到了挑战,本想轻描淡写地损他两句,但却惊讶于他在不到二十摄氏度的天气中只穿一件衬衫。我问:“不冷吗?”他沉默地递给我一只手,热量飞快地从他的指尖传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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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健谈,把他约出来后我略感失望,但有个倾诉的人也是好的。我在茶吧里哗啦啦地说了一大通,感觉清爽了许多。离开茶吧,我们就绕着学校的操场走圈圈,我已没什么好说的了,气氛沉默得有点尴尬。还好他开了口,一个沉默的人突然说出许多话让我大吃了一惊,但最惊异的是那些话的内容直贴我的心底,自视甚高的我在21岁时绝对没有那样的意见。最后,他坚持送我到楼底下,我同意了。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忘记带钥匙,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但这个“如果”已经不可能实现,所以我接受了“上天安排的最大”这个说法。我给他拨了个电话,问他晚上能不能陪我一下,因为我的钥匙丢了,也不想回爸妈那儿去取。我真的很任性,丝毫没有顾虑有没有权利提出这样的要求。但他岂非也很另类,丝毫没有考虑这个要求可能隐藏的内涵就答应了。
那晚我们去看通宵电影,很无聊的东西,其中还有些在我读书的时候认为不健康的镜头,我以一个老师的本能告诉他“扭过头,别看”,但他嘴角淡淡的笑容显然预示着对这个祈使句做了不同的理解。我困了,他把我的包放在他的膝盖上,叫我枕着睡。我有理由拒绝一个学生这样的好意吗?我没想过,但就隔着包睡在了他的膝盖上,睡得很熟。
以后的日子,我常常不由自己地约他,他每一次的同意都用不了1秒钟。而我压根就没想解剖那种冲动,女人是不是总想逃避?
4
一切都是欲言又止的,男和女的底线划清了学生与老师的身份。
底线是在元旦节瓦解的。我独自在家喝得有点迷糊,心甘情愿地让伤心的往事掏空我的心灵。最后习惯性地按了他的号码,10分钟后,有人敲门了,我慌乱地洗了把脸。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很帅,面部棱角分明,眼睛很亮,一束鲜花贴在他深蓝色的大风衣上,也许师生的身份曾让我不由得淡化他的外貌吧。另一个猛然惊觉是,这竟然是我第一次收到鲜花,我的神经开始敏感起来。
我们继续喝啤酒,他能喝但不抽烟,于是我们装模做样地抽假烟。
酒精滑过女人的咽喉,往往进入她的泪腺。一个失意的女人酒后梨花带雨,一个帅气温柔的男人在一旁相安,说什么都是好听的。这样的故事和结果在历史上发生得太多,美得有点庸俗,今天终于轮到我美并庸俗了一回。
渐渐地,我哭得半依在他的肩上,直到最后,温柔的唇间没有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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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雷霆大怒,我的灵魂像一个异教徒那样钉在十字架上,我想趁陷得不深时断绝这种关系。他却不愠不怠,分三步瓦解了我毫无意义的挣扎。首先,他让我相信他的爱是真诚而慎重的,他说:“年轻的围棋名手常九段的爱人就是他的老师,比他大八岁”;接着,在我的亲密好朋友的对话中,他又占了上风,两人很快对我的成熟作了“纸上谈兵”的一致判断,有了朋友支持,我不再孤单;最后,他只身跑到我父母家里去理论,我能想象他受到的冷眼与打击,但却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打那以后,父母依旧对我的感情冷淡相对,但母亲给我好吃的东西时往往多准备一分。
这简直像一场戏,他是导演、是编剧、是演员,我似乎只成了配角。我知道有一天这场戏还会重演,因为我毕竟还得去他的家里,不知我会是什么?
结果证明我还是配角,他的家人与我的家人看法一致。我没能像他那样自编自导自演,只能以女人的方式委屈,并通过尖酸把这种委屈发泄出来。显然,他虽可以舞偃月刀却把不了绣花针,他把女人不经过大脑、口不择言的气话当真,和我吵了一架。我知道我没有道理,但我委屈。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在“三十”晚上没有回家,终于换来了家里的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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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兴奋得难以形容,等了二十多年的真爱以这么特别的方式来到我的身边,我以女人的幻想企图为这份弥足珍贵的感情打造一条光明大途。我的理想是,两人都考TOEFL到美国读书。
他告诉我他正准备考研,这让我产生一种深彻的抵触。当时我的理由是:他并没顾虑我,考研意味着我还得等三年,我等不起,也不能在他求学的时候成婚——我面对不了周围中国式的闲言闲语。他觉得我的顾虑可笑,一方面他觉得做人不应该畏手畏脚,另一方面他认为“等不起”实在是对彼此缺乏信心。他说,考研是我们最稳妥也最美好的出路。
很久以后,我才能体会到他的用心。他想得很远,是个务实的人,确确实实地想要选择和我在一起,所以对“出国”这种渺茫的事本能地感到不踏实。
我们又大吵了一架,他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决,让我很不理解,冲口而出:“你变了!”
他的眼神暗淡了,仿佛眼睁睁地误入歧途,他叹了口气,答应了。
我心里有种胜利的快感,这让我感到差异,难道我的坚持不是因为觉得这种选择是最好的,而是因为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不能得到不一样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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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摩擦越来越大,也许我真的任性、敏感,可我恨他一点不能理解一个女人生气的方式,他渐渐地把过激的话认真地归纳到我的人格缺陷中了。他说我敏感,可我体会到了他在冷却,他是个好人,我害怕他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有这样的诺言,而这种担心,让我越发敏感。
决裂发生在他大学生涯中的最后一个寒假。我去他的家里,无意中翻他的影集,看到了他以前的女朋友,比我漂亮、年轻。女人嘛,总是酸酸的,表里不一,我装着不在乎地问他求证,他直言不讳地承认了就是那个在北京的女人。一股无名火迅速在我心中燃烧,但我强压下来,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他还是粗心的他,一点没有察觉,还向我推荐一首好听的情歌。那哀婉的旋律让我不由得认为他在对过去的恋爱怀念,我古里古怪地说:“那你就去找她呗。”
“无理取闹。”虽然,他不止一次这样说过我,但我对这次最为敏感,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可以为了以前的女朋友来数落现在的女朋友。于是,我又口不择言了。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当时他同样地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无聊到恶意攻击一个与自己素不相识而且已是历史的女人。这是他不能接受的表现,他求的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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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并没意识到就这样结束了,后来,我给他打过许多电话,哭也好、讽刺也好,他都很平静,我知道他真的冷了。来年夏初,他寄给我一张634分的TOEFL成绩单和一封信,我终于相信他确实曾经爱过我。那我爱他吗,我没有答案。
偶然的机会重新看了遍《神雕侠侣》,终于豁然开朗。这是实实在在的世界,所以我成不了龙儿,他做不了过儿。我有我的思维方式和表现方式,他有他的原则和道理,我们沟通不了彼此的共鸣。说得表面一点叫不适合,说得深刻一点就是爱他,但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