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之上,时而静谧如画,时而风起云涌,一白衣秀影立于悬崖边上,面朝南方似在看什么,却又似天下万千都看不进眼里。
“天山之境世间难寻,洛寒,你当真要卷入那京城的纷争中?”女子身后缓缓走来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却不似常人佝偻不堪,反而仙逸超然,这世上能如此高寿又有如此气度的也只有天机老人罢了。
白衣女子闻言并未回头,只听清冷空灵的声音在山间显得更加悠远不定:“师父,我心中无恨但有些事不得不做,你早已清楚又何须再问。”
“哎。造化弄人啊,也罢也罢,你若真的’寻灵意而忘红尘’我才该着急了,既然要去便早些动身吧,先去你师叔那儿一趟,月华谷终究是因为你才卷入这纷繁的江湖中,十多年前的人情该还了。”
白衣女子这才转过身来,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华好得如中秋圆月流光四溢,一双凤眼如藏在迷雾之中叫人看不清晰,如瀑的长发垂下不着珠饰,丰姿绰约,风致嫣然,莫可逼视。
“若说人情,我这辈子也就欠了你一个。但师叔那我会去的。你用天山的冰灵子救我、传给我寒冰诀,你知我的仇、我的命,虽然你说寒冰诀本是与我同生,冰灵子除我也无人可用,但我还是谢谢你。”
说完,女子正要离开又想起什么似的对着天机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活得很明白,但是唯一参不透的便是师父你。五年前,我在京城附近救了琴萱,救下才知道原来她是阎罗殿派去刺杀那个人的杀手,她中了那人一掌,想必师父知道那人练的是什么,我不知为何你要将焚焰诀给他,生生让我将计划推迟了那么些年。我本不欲问你,但这一别不知下次见面是何年。”
天机看着缠绕山尖的云雾缭缭,又叹了一声,道:“不是万事都要究其根本,一切皆有天数,接受已经明了的,静候还未解开的。不过那焚焰诀确实是我给的他,但就如同寒冰诀本就与你一体一样,那本就是他的。”
天机看了一眼女子不起波澜的神色,又继续道:“这个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好些非常之人,此去万事小心。那些你所疑惑的待时机成熟自会明明白白。”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你体内的毒虽被压制了十年未曾复发,但此去变数之多,毒发之时你再开此锦囊。”
女子不再多说什么,接过锦囊,对着天机老人点点头拜别,二人是师徒却不似师徒,反而像是多年好友。
天机走到刚才女子所站的地方同样看着南方,目光如炬,抚着胡须道:“京城。命运的安排真是有趣得紧,洛寒,苍炎,好好体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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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
京城中不乏喜好出游京郊之人,因此京郊的几座山都被人踏出了山路来,但唯有一座山,本身无名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人常用来教训小孩的话“再不乖就把你扔鬼山上去”,立马奏效。
常人却不知晓,就在这鬼山的山腹之中,有一座山中塔楼,直接将一座山内部掏空而建,塔楼在地面可见一共九层,层高皆为九米,由巨石和玄铁搭成,威严肃穆巍峨无比,丝毫不因暗无天日而失色,所见之人皆会为其震撼。
而此时塔顶第九层中,传出恭敬而无情的声音:“门主,江湖中最近流言四起,说是轩辕宝藏已现,藏宝图下落不明,但那钥匙就在月华谷,便是月华谷前些年得的一面宝镜。奇怪的是太后和红莲教皆有放出消息,似是故意将此事传遍,但彼此不知。言家庄、重生门和凤兰城牵头集结了些江湖中人,大致百人上下,约定一个月后行动,不过都没有什么大人物,应是不太上心的缘故,恩.....好像金泉山庄也插了一脚,但现在还尚未确认。”
另一有些轻佻的声音响起,“冼晋,你没搞错吧,金泉山庄?’在商言商、为利来为利往’的那个金泉山庄?怎么,见了宝藏也……”
但却没有说完,因为注意到上面的那人在皱眉想着什么,朱雀是爱开玩笑,却更怕惹了门主不高兴。
冼晋又道:“金泉山庄的真假倒不打紧,这些年来他们真是如其名,经商揽财无人可出其右,但并未有任何异动。倒是那红莲教,向来只会做与朝廷作对的事,宝藏么,不过是个幌子,听说红莲教一直在找人,也一直盯着月华谷的动静,难道他们要找的人在月华谷么?
而那难以琢磨的人却一直没有说话,面上棱角如刀削,黑眸幽深如井,薄唇轻抿,玄色的长袍更衬出那骨子里的傲然气势。几人等了半晌,才听那冷然沉稳的声音道:“这次我亲自去,只冼晋跟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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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雁山,金泉山庄。
“庄主,那些人距离月华谷不过一百多里,应该明日午后便能到月华谷的地界,我们何时动身?”
房中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陈设之物也都是少女闺房所用,极尽奢华。床帐掀起,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锦被绣衾,清香袭袭。
香软的床榻上,白色的身影闻言动了动,起身掀起纱帐盈盈走出,正是从天山离去的洛寒。
谁能想到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竟然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朱唇轻启,道:“现在。”
“庄主,您会带我一起的吧?您可不能只带流光去啊。”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女子从房外急匆匆地冲进来。
“流珠,你这样冒冒失失的,少主就算有想带你的念头也会打消。”流光一句话便让流珠端正站好,低头不语,只一双大眼睛偷瞄自家的主子。
流光和流珠虽然都是从小跟着洛寒的,但二人性格大异,流光沉稳静默,流珠活泼机灵。
可正是因为如此洛寒才将二人放在身边,二人性格、能力上完全互补,十几年来默契也是不用多说,这对洛寒来说非常省心。
洛寒没有理会流珠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对着流光吩咐道:“告诉东离,日后山庄的消息都由他来负责传递,莫叔虽然细致,但就是太细致,什么事都要禀报,还是让东离来吧。”
转而对着流珠道:“行了,我出门自然会带着你,走吧,十几年前就被师叔讹了一个人情,早些还了他也好。”
说起这个十几年前的人情,还真不是洛寒主动欠的,准确说也该是她师父还,不过说到底是为了她。
洛寒,十二年前天机老人为她取的名字,本名廉心娆,三岁的小洛寒不知道为何师父要给自己取新名字,天机只道:“我知你不喜欢你的本名,另取不好吗?洛寒,这是你该有的名字。”
廉心娆的父亲是姜国的镇国将军廉石海,曾助先皇萧天僢夺下前朝上官氏的江山,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萧天僢本只是姜国一附属小国-----渊国的王,在外人看来能以蝼蚁之力吞下泱泱姜国必是这镇国将军的功劳,不过廉石海心里清楚,他只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在明面上的遮挡物。
但幸而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廉石海才有了镇国将军这样的敕封,偌大的将军府仅有一夫人蓝沁,倒不是大将军对夫人柔肠百转,而是蓝家势大。
蓝沁的母家在渊国时便根基深厚,就算迁朝如今,蓝家在朝中也不见颓势,而廉石海仅仅是表面风光,若无蓝沁和蓝家,自己连做遮挡物的资格都没有。
而蓝沁又育有一子,纵然之后十年再无所出,廉石海也提不得娶妾室。
但十五年前,也就是廉石海为先皇征战打天下的那一年,廉石海抱回一女婴,称是一外室所生,那女子难产而死,只留这一女儿,便是廉心娆。
蓝沁却出乎众人意料的接受了这个女儿,说是儿子廉佑天喜欢这个妹妹,有缘得很,但其中隐情不为人知。
可廉心娆身体却越来越差,太医诊治说寒气入体,孩子太小恐活不了多久,虽不知哪里来的什么寒气,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毒,众人都道是蓝沁下的毒手。
蓝沁似是为证明清白,广召江湖名医,又四处寻来珍奇草药,廉心娆勉强拖到三岁,无论是太医还是江湖上求来的名医都道无力回天,当时整个将军府真正悲伤的恐怕只有十三岁的廉佑天罢。
幸而玄机老人入府拜会大将军,称自己与妙春观有些交情,若让他带走送去妙春观必保其女安然成长,待廉心娆及笄自会归来,两夫妻心知珥瑶若在自己身边必然活不下去,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又有儿子的央求,便让玄机带走了廉心娆。
从此将军府便对外称小女身染寒疾,送往南境的妙春观养病,观中妙春师太人如其名,一手医术妙手回春。
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姜国将军府的病秧子小姐廉心娆与天机老人唯一的弟子洛寒是同一人,世人眼中的洛寒已是二十又五的年纪,而廉心娆不过刚刚及笄,前者久居天山不出,后者自小避京养病,没有人会将二人想到一块儿去。
玄机当年实际上只是为他的师兄天机跑了个腿,本来玄机也以为只是动动嘴巴这样简单,但是后来月华谷总是莫名其妙地遭人攻击,若不是谷外机关阵法颇多,月华谷怕早就不在了。
玄机心知定是自己出面带走的那个女娃身上有什么秘密,但天机却不肯细说,只让他守口如瓶,不要透露廉心娆在天山的事。
就这样玄机和月华谷为廉心娆做了十来年的挡箭牌,自觉天山欠自己一个人情。
不久前玄机修书予天机言道:“师兄那人情该还了罢,想必师兄有所耳闻,我月华谷那宝镜,鬼才知道它是什么轩辕宝藏的钥匙,现在江湖都传遍了,快叫你那好徒儿来收拾那群兔崽子,再把这破钥匙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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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狭长的河道上一艘小船缓缓前行,河道两旁的柳树垂下细长的柳枝,随着微风拂过水面,宛若少女揽镜自怜。
风慢日迟迟,拖烟拂水时。
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
廉心娆静立在船头,好似任何景致她都能融进画里。忽然听见什么声响,廉心娆一挑眉,对着身后的流光流珠道:“这第一层的树林都过不了,看来那几门也并未派什么高手来,也不知道玄机紧张个什么劲儿。”
河道一弯,只见前方码头边聚集了不下百人,对着面前的树林又恐惧又愤怒。
月华谷自然不是那么好闯的,外围的树林便布下了第一层阵法,从外看去并无异常,一进去才知浓雾弥漫,一不小心就会中了从迷雾中射出的冷箭。
加上这雾中参杂着曼陀罗的花粉,令人五感迟钝,防不慎防,估计之前进去的人传来的阵阵惨叫让外面的人踌躇着不敢贸然上前。
“庄主,琴萱又传来的消息说,月华谷向来隐世不出,除了一直盯着月华谷的红莲教之外也没有别的了,但这次宝藏钥匙在月华谷中的事不只红莲教放了消息,就连宫中也有人掺了一脚。”流光一边取来帷帽给廉心娆戴上一边说道。
一旁的流珠呆呆地看着自家少主戴着帏帽的样子,虽然遮住了姣好的容颜,但依旧挡不住那随时都能飞天成仙的气质。
小船已快近岸边,廉心娆压低声音说道:“出门在外,依旧称我小姐,也暂时忘记我洛寒的名字。红莲教打的什么主意我倒知道,宫中么,必是那太后了,她的背后便是巫族。也好,就怕他们什么动作都没有。”
码头边的众人听闻身后有水声响动,纷纷回过头来。
水声响动,一叶扁舟从夕阳中来,只见船头立着一碧衣女子,身姿绰约,即便头戴帏帽,也不难想象那薄纱之下是怎样倾国倾城之貌,清风吹过,薄纱轻动,更显得清雅圣洁,仪态不可方物。
女子身后的两名婢女身着白衣,一人秀美中透着股英气,另一人满脸精乖之气,连婢女都是这样的出尘绝艳,越发使人想一探女子轻纱之下的容颜。
在众人呆愣的注视下,主仆三人登上岸来,这一百多人中,除了言家庄、重生门两派各带了三十几人外,还有好些不知名的江湖人士,也不知之前进树林探路的是属哪方势力的。
几个领头人回过神来,一青衣男子缓步上前问道:“在下言家庄言修,这几位是重生门的三长老狄秋、凤兰城的城主苏启洪和金泉山庄的管事吴泰。不知姑娘是.........”
言修年纪约莫二十不到,一派温文尔雅,嘴角似是永远挂着轻微的浅笑。
金泉山庄的管事?廉心娆想着:我怎么不知道金泉山庄有个叫吴泰的管事,看来有人借金泉山庄之名打宝藏的主意。
廉心娆默不作声,流珠却玩心大起:“都到月华谷来了却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我们就住在月华谷里,你们来干嘛?”
众人一听眼睛放光,正愁不知怎么破这树林的阵法,这几个“弱”女子总比那迷雾箭阵好对付多了吧,若乖乖带他们进去还好,若是不肯就别怪他们辣手摧花了。
重生门的三长老狄秋年近六十,自然不像那帮小啰啰一般愚蠢,眼里透着精光,这主仆三人一看就知出身不凡,无论是不是月华谷的人,先礼后兵总是上策。
“原来是月华谷的人,失敬失敬。狄秋久闻玄机谷主大名,想进谷中拜访,还望姑娘能领个路,我等感激不尽。”拜访?从未见过带那么多手下来拜访的。
凤兰城的城主听闻几人是月华谷中的人,再观为首女子的年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廉心娆依旧保持沉默,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些人身上,因为感觉暗处有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武功极高,廉心娆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么强劲的存在了,因不知暗处中人是敌是友,廉珥瑶便一直注意着那两人的动静。
流光见廉心娆不语,难得地配合着流珠说道:“我们确实是月华谷之人,但向来进出无阻,这些阵法只针对外来的心怀不轨之徒,现在你们硬闯害得我们也无法回谷,叫我们如何领路?”
流光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以前曾奉天机老人之命来过,有少谷主相迎确实没有遇到什么阵法,不过少谷主却是教过她们如何破那些阵法的。
那假管事吴泰闻言怒道:“我等敬玄机谷主之名前来拜访,你月华谷却以阵法伤人性命,你们今日若是不带我们进去也休想善终。”
言修与狄秋想的一般,也觉得这三个姑娘不是任人拿捏之人,正要开口阻止吴泰,流珠却笑道:“姐姐表达不清楚,并不是不带你们进去,只是比较困难,我们平日进出从来不要这么麻烦的,因此她脾气有点大,你们别介意。”
流珠的娃娃圆脸和大眼睛极具欺骗性,大家都以为这小妹妹真是容易骗,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言修赔礼道:“金泉山庄在江湖中声名赫赫,谁见着不给几分薄面,吴泰身为山庄的管事,自然从不受人拒绝,因此言辞过激些,还望几位勿要放在心上。”
呵,说是赔礼道歉,句句误导众人金泉山庄常常仗势欺人,看那吴泰丝毫没有动怒,估计二人关系匪浅。
“天色渐晚,既然姑娘已经答应带路,就请动身吧,请。”一直不曾言语的凤兰城主苏启洪言毕伸手让道,示意廉珥瑶三人先行。
流光自然知道流珠在想什么,若是不带他们进去,这些胆小鬼肯定不会贸然行事。
这树林的阵法并不难避过,只要不经过树干从树冠以轻功飞越便能安然到树林的那一头,反而从里面出来时却无法可破。
因这树冠只要有人触碰过便会慢慢生出毒气,到时半空中也是不安全的,只能硬穿箭阵,武功若不是极高必然交代在这树林里。
这树林只是月华谷的第一层屏障,过了这树林还有石林,流珠这是想将众人引入再让其陷入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的境地,还不用自己动手,不可谓不狠绝。
只是流珠的长相和性格太具欺骗性,令人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可爱”的姑娘会有如此心思,能被廉心娆看重的自然不会是平庸之辈。
暗处之人一直没有动静,廉心娆也不再管他们,她对流珠的心思也了然,便抬脚往树林走去,流光流珠二人立马跟上。
“要过这树林只用从树冠以轻功而过,这片树林不大,轻功不用多好也能过去,以树冠借力就行。”流珠正对众人解释着,自家主子脚下一个轻点就已不见踪影。
这百号人都被这神秘的身法惊得闭不上嘴,言修等人见了眉头也是皱成一团,庆幸刚才没有动武。
廉心娆率先过了树林,若是大家动作够快会发现她未曾以树冠借力,直接就到了树林的那一边。流光流珠也迅速跟上,却故意多在树冠上轻点,以释放毒气。
“好俊的轻功!”苏启洪对着那主仆三人感叹道。
年近三十的苏城主也是见多识广之人,饶是凤兰城不乏高手,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手下找不出超过三人能胜过那两名婢女,想着若真的是他们找的人……只是这样想着就觉得心中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