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领着众人,徐徐赶到了寒山寺。只见寒山寺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寺院前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石柱上有一副对联,那对联是:六根未净六欲未除,听此间暮鼓晨钟说方便法;也不是真也不是假,愿天下痴男怨女作如是观。慕容雪看了,回首对范起道,老人家,这副对联大概是特意为你写的。
范起识字不多,嗫嚅了半天也没吭声。
众人轻轻笑了出来。
慕容雪率领众人穿了过去,朝寺院走去。只见殿内香烟缠绕,善男信女们络绎不绝。殿内正上方供着一尊巨大的佛祖,佛祖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地注视下方,仿佛对人间的疾苦了然如胸,但又爱莫能助。殿内的两侧,盘坐着二十位闭目诵经的和尚。低沉而有规律的敲打木鱼声,给整座寺院笼罩了一股肃穆庄严的气氛。这是一个远离尘土的世界,清净,肃穆。
慕容雪跪在蒲团上面,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叩头。
早有寺院的主持迎了上来,将慕容雪一行恭敬地迎到后面的壁房,然后令僧人献茶,侍侯慕容雪一行。慕容雪朝一位侍卫努努嘴。侍卫从抬来的箱里取出一盘银子,双手托着,递到主持跟前。慕容雪道,这是小王一点心意,请大师笑纳。
主持面无表情地接过那盘银子,转身递给身后一位僧人。他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朝慕容雪施礼道,施主一番心意,老讷感激不尽。愿佛佑施主,鸿福齐全。说完他朝慕容雪深深地施了个礼。慕容雪合手回礼,转身朝众人道,随小王去祭奠二皇爷。祭奠完了后,大家休息两个时辰,就准备回去了。
众人应了一声。
一位僧人领着慕容雪一行,朝后山走去。只见半山腰,修建着一座巨大的坟墓,坟墓显得孤零零,前面没有任何碑石,也没任何标志,甚至连一株象样的松树都没有栽在那里,荒凉,寒酸。高高隆起的坟茔,如同一个低矮的蒙古包,蛰伏在一片草丛之中。慕容雪见景触情,踉跄着奔过去,跪在坟墓前方,泣不成声地道,二哥,七弟又来看望你了。声音悲戚,似乎胸中饱含着无尽的悲伤和痛楚。
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怎么不叫人潸然泪下?
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
早有两位侍卫,将抬来的纸钱、冥物等,一一燃烧了。
山风呜咽,群山顿首,天地一片暗淡。
慕容雪哭得颇为伤心。
王妃柳寒梅亦哭成泪人。
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原来人活在这世界上,纵然权倾朝野,纵然腰缠万贯,纵然妻妾成群,到头来与那些衣着褴褛之辈并无二样。生命一旦走到尽头,结局都是一样,撒手西去,什么都带不走。权势,金钱,荣耀,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与其耗尽一生的光阴,去与这个争,与那个斗,拼得你死我活,还不如逍遥自在,担风袖月,过一种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生活!也许,这是一种理想的人生。
大隐于市。
江千少想起了师父九妖老人,怪不得他晚年看穿生死,归隐空门!
慕容雪哭了一阵,徐徐起身,朝山下走去。边走边朝江千少道,你师父范起欲打听他老相好的下落,你叫他随王妃去寺院的后院打听。这寺院所有的僧人尼姑,都是那场政变的失败者,也是幸存者。
江千少叫来师父范起,朝着他耳语数句。范起哆哆嗦嗦,眼里流出几颗眼泪。一行人下山后,来到了寺院,慕容雪率人在壁房休息。王妃柳寒梅和范起二人朝后院走去。后院住的全是尼姑。早有一位小厮领着一位老态龙钟的尼姑,出现在王妃柳寒梅的跟前。柳寒梅轻移莲步,迎了上来,颤声喊着,姐姐。
老尼眼里掠过一丝光,很快黯淡下来。她双手合十,平静地道,你又来看望我们啦,每天的今日,你们都来寒山寺,祭奠他们。声音沧桑,似乎带着隔世的悲凉。那样子,仿佛眼前的柳寒梅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施主!
柳寒梅愧疚地道,其实我一直都想来,王爷他不肯,怕我贸然前来惊扰这里的亡魂!
老尼嗫嚅着,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范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颤声喊道,梅儿!
老尼睁开眼睛,上下打量范起,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出一丝疑惑。她双手合十,朝柳寒梅徐徐问道,这位施主是?
柳寒梅欲开口时,范起哆哆嗦嗦地道,梅儿,我认出了你,你就是梅儿。翠花楼卖唱的梅儿!他的声音似一支利箭,猝然射中了老尼。老尼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她细细打量着范起,眼睛里透过一道骇然的光,很快,那道光黯淡了许多。她认出了眼前的范起。岁月是一把刀,它把人的容颜雕刻得如此苍老憔悴,真是令人心悸。老尼徐徐道,你,就是那个喜欢喝酒的范公子?
范起惊喜地点点头。
阿弥陀佛!老尼双手合十,低眼顺眉地道,时易世移,你我都老了。语言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似乎微风吹过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
柳寒梅有些吃惊,范起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寻找她,今日见了,她却波澜不惊,令人匪夷所思。
范起激动地道,自从你被独眼后生买进宫后,我找了你好多年,还为你潜入了宫,一直都在寻找你的下落,没料到你栖身在寒山寺!真是惭愧,早知道如此,我就来寒山寺找你好了!范起激动得如同一个小孩,手舞足蹈的,咧着嘴,露出几颗孤零零的牙齿,笑了。
老尼浑身一颤,很快双手合十,冷冷地道,你我若有缘,为何月下老人当初不肯穿针引线?你我若无缘,为何暮年又相逢?爱恨情仇,生死荣枯,一并舍弃。这里是佛门净地,非你我再诉衷情之地。说完,她转身欲离去,却被范起一把扯住。范起道,梅儿,梅儿。
老尼不为所动,面沉如水。
柳寒梅劝范起道,老人家,姐姐她受到很大的刺激,晚年皈依空门,就是希望不再去回忆那些沧桑往事。老人家,由她去吧。
范起一愣,无限悲愤地笑道,我为你寻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来,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希望,是我心中的梦想,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和精神源泉!因为,年轻时那份执着的爱,几乎狂热,几乎痴迷!令我一直记忆犹新!梅儿!你晚年皈依空门,肯定是在宫中受了很大的羞辱和痛苦!对生命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才在佛门寻求安慰!真是罪过!罪过!这些都是前世的罪!范起神态若狂若痴,若癜若疯。
柳寒梅一阵辛酸,徐徐止住范起!
老尼视若无睹,双手合十,一脸平静地朝后隐去。单薄的身影,如一片枯萎的落叶,悄悄地隐在一片翠绿之中。
古庙青灯,是何等的凄凉!
似水佳人,又是何等的牵肠挂肚!
苦苦寻了四十多年,没料到曾经喜欢的女人,却栖身在荒凉的寒山寺院,远离喧哗,远离尘世,过着诵经敲打木鱼的单调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以此了断余生。这,是为了逃避尘世的一切?还是看穿了生死?或者是为了赎罪?
范起幽幽长叹一声。他觉得,他与梅儿之间的感情,似乎是一张纸,可以轻易戳穿,却不能轻易缝合。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不过是一杯烈酒,让自己闻香下马,沉湎其中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