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少在牢里呆了一夜。次日天还没有亮,江千少就被一阵凄厉的惨叫所惊醒。江千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侧着耳朵倾听,只见一阵阵惨叫声从东边那侧传过来。牢房东边那一排房,是审讯的地方,也是犯人受刑的地方。很多犯人经不起各种酷刑的折磨,最后惨死在那里。所以犯人们一听说要带到东边去,早吓得腿都软了。而现在,估计是有人在那里受刑。
江千少微微叹息,为自己日后的命运感到一丝担忧。
胡乱用过早膳后,江千少和其他的禁军们一起,被带到牢房的前庭。前庭台阶上立着一位年约三十的汉子。那汉子生得比较瘦,比较高,脸上颧骨很高,一双眼睛深陷,眼里发出一丝丝骇人的光,令人恐怖。他威严地立在那里,目光阴沉地打量着带过来的禁军们。江千少仔细辨认,很快认出那人,那人是宰相东陵山的贴身仆人东陵福。他来这里干吗?江千少不禁一愣。
正发疑时,一位狱卒头目从牢里匆匆赶出来,他背后拖着一位浑身是血的囚徒。那囚徒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头发被全部拔光,只剩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脑袋上青一块红一块,到处都是淤血。脸庞肿得很大,几乎快要将一双眼睛淹没起来。而他的眼里满是血,殷红殷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出来;额头,胸脯以及四肢上,处处可见烧红了的铁块烙过的痕迹,疤痕累累,狰狞恐怖。
他如同一个阴间厉鬼,浑身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人们被吓得惊呼一声,有些胆小的纷纷后退。不过,有人还是认出了那人,惊恐万分地议论,那不是威统领吗?
是啊,怎么折磨成这个样子?
……
江千少被吓得心惊肉跳。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被折磨得如此狰狞,令人匪夷所思。正忐忑不安时,立在阶上的东陵福发话了。他低沉地说,兄弟们,都看到了威冰的下场。他身为禁军统领,却把皇上的安危视为儿戏,自然要付出代价的。今日鄙人奉相爷之命,来调查前夜刺客行刺的事,希望每一位兄弟如实禀告,把你们所知道的,所看到的,统统告诉鄙人。只要如实说了,相爷会大度地放各位一马。如果隐瞒不报的话,别怪鄙人没提醒你们啊。
话说得很轻,但一字一句,却如针一样,深深地扎在阶下每位禁军的心中。
东陵福抬腿走进了房。房前立着两排跨着腰刀的狱卒们。那狱卒头目一挥手,令人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威冰带了下去。然后他喝令阶下的禁军们排着长队,一个接一个地进房,如实禀告那晚发生的事。过了一个时辰后,轮到江千少进去。江千少定了定神,抬腿跨了进去。
你叫什么名字?东陵福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斜着眼睛轻蔑地打量着江千少。
江千少回道,小的叫江千少。
把那晚你所看到的,遇到的,都说出来吧。
江千少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地将那晚的经历讲了出来。虽然他从内心厌恶象东陵福这样狗仗人势的家伙,但在权势面前,他还是卑微地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颅。当然他更加明白,虽然现在大楚的皇帝是慕容藏,但慕容藏非常宠信宰相东陵山。东陵山在楚国朝廷一手遮天,呼风唤雨,连睿王爷慕容雪和皇太子慕容龙都对东陵山必恭必敬。因此,东陵山手下的仆人自然狗仗人势,经常做一些越俎代庖的勾当。包括这次审讯那夜巡逻的禁军们。
东陵福听江千少讲完后,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若有所思地问,听说安阳公主和你好上了,是否有这回事?
江千少不卑不亢地道,安阳公主喜欢射箭,缠着小的,要小的教她射箭。
这么说,你的箭术很好?东陵福一下子来了兴趣。他又打量江千少一番,刻意恭维道,如果你的箭术很好的话,可否露一手,让鄙人大开眼界,如何?见江千少不为所动,他补充道,目前相府人手不够,正缺乏各路英雄豪杰的鼎力相助。如果你的箭术很好的话,鄙人回去禀告相爷,相爷一定会重用你的。到时候,你可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说完,东陵福大手一挥,令人捧来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张雕翎弓和三支羽箭,递到江千少跟前。东陵福徐徐起身,推开窗棂,手指远处一座水亭顶上的一株蒿草,笑着对江千少说,江千少,你可否露一手?
他的笑容,有些阴森;他的目光,蕴涵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他以前听说过江千少这个人,今日遇到,对江千少的箭术有些怀疑。因此,他在试探江千少。江千少别无他法,硬着头皮接过雕翎弓,取了一支羽箭,沉稳地走到窗前。他仔细打量前方,那座水亭距这里大约十丈之远,距离还算可以。棘手的是,外面吹着一丝冷风,将那株快要枯萎的蒿草吹得东倒西歪。江千少内心一动,他想,凭自己的箭术,射中蒿草应该不是一件难事,但问题是,假如射中了,东陵福是不是立马将自己带进相府?他讨厌东陵山东陵福这帮人,替他们效劳,纵然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也不是很理想的事。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他希望追随一位英明之士,建立一番不朽的功业。毕竟,人来世上走一趟不容易,埋没在芸芸众生之中,太可惜了。
江千少主意已定,拉弓射箭。箭如流星,穿窗而过,飞快射向那株蒿草。可惜的是,箭还是射偏了,擦着蒿草而过。江千少故作惭愧地道,小的徒有虚名,让大人见笑了。
东陵福略为失望地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盛气凌人的神色。他讥讽地道,你连一株蒿草都射不中,怎么当上了禁军?难道是滥竽充数?看来,威冰确实有问题,用你们这班无用的家伙把守皇宫,不出问题才怪。下去吧,等待相爷发落。
江千少赶紧溜了出来。
晚上,江千少随那班禁军回到了牢房。用膳的时候,禁军们相互议论纷纷,原来大伙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东陵山打算将牢里这批禁军统统发到叶城戌边。不知道这消息是真还是假的,大伙听了还是很兴奋,这样的惩罚,比起威冰承受的各种酷刑,当然划算多了。江千少听到消息后,内心失落,如果去叶城戌边的话,那就意味着以后再也难以看到慕容云了。他痴痴地想,他喜欢她吗?如果真的假装不在乎的话,为什么当听说要离开楚京后突然感到失落和悲伤呢?原来,在内心深处,他其实是喜欢慕容云的,只不过,他把这份爱,深深地藏在心里。
毕竟,那是一种卑微的爱,因为这份爱,是建立在飘渺和虚幻之中。她贵为慕容皇室的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禁军,在茫茫尘世中,如一只小小的蚂蚁一样,随时被人践踏在脚上。自然而然,他对慕容云的爱,是渺小的,是奢侈的,是虚幻的,是空洞的。江千少突然落泪了。他象一个无辜的孩子一样,蜷缩着成一团,似乎饱受了某种难以诉说的委屈。
次日醒来后,江千少被单独带出来。出来后看见一位老态龙钟的公公立在那里。他冲着江千少点头。江千少认出了,那是宫内的公公范起。他冲着江千少招手,示意他上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见江千少狐疑地立在原地,范公公用一种苍老的声音,向他解释着:慕容云听说江千少被羁押在牢里,她在父皇慕容藏面前又吵又闹,慕容藏无法,只好令范公公来牢里将江千少领出来。
江千少随着范公公离开了牢房。
范公公说,江公子,皇上特别吩咐了,将你安排在宫殿内与安阳公主见面很不方便,只好带你去一处地方,安阳公主在那里等你。范公公的目光阴阴的,眼神飘忽着,令人琢磨不透。江千少顿时警觉起来,如果皇上慕容藏真的答应慕容云的话,为什么不安排他在宫内与慕容云见面?
难道,这是一个圈套?
马车颠簸着,颠簸着,朝远方驰骋而去。
江千少坐在车里,几次想掀开车帘朝外观望,但他还是忍住了。很快,他意识到马车已经出了城,颠簸着朝城外赶去。江千少越来越感到不安,他天真地想,他与范公公素无过节,料范公公不会对他怎样吧。
突然,马车嘎然而止。
外面传来范公公阴森的声音,出来吧,江公子。
江千少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掀起车帘,走下马车。范公公坐在马上,阴阴地冲着他笑。赶车的车夫也转过身来,目光凶凶地盯着江千少,似乎要一口吃掉他。
江千少。范公公徐徐开口了,皇上的本意是令老夫将你领出牢房,领进宫,与安阳公主见面。毕竟,这老头还是爱女心切,只要她喜欢的,他一定照办,啧啧,真是个好父皇哇。范公公感叹地道。可是,当皇上将这个任务交给老夫后,老夫当然乐意效劳,为什么呢?因为老夫感兴趣的是,一个大楚国的叛逆余党的徒弟,居然混进皇宫当了禁军,可惜慕容藏这老家伙不知道,知道后必定恼羞成怒啊。所以老夫替皇上操心,将你带到这里来了。
江千少听了,毛骨悚然!
他说师父九妖老人居然是楚国的叛逆?真是不可思议。师父从来都没有谈起过他以前的经历,难道师父曾经参与过楚国的宫廷政变?他仔细打量对面的范公公,他消瘦的身体如一片渐渐枯萎的叶子,似乎弱不禁风。这样一个不堪一击的老头,难道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江千少狐疑地摇摇头,试探着道,范公公,你胡诌什么?我都听不懂。
范起浑浊的眼里挤出一丝眼泪,似乎爱莫能助。他故作伤感地道,可惜,你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要奔赴阴曹地府,太可惜了。老夫风烛残年了,还在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真是罪过罪过。为了减少老夫的罪孽,老夫告诉你吧,皇上慕容藏想把他的女儿许给五王子慕容潇的爱将陈方,所以一直反对你和安阳公主来往。为了断绝安阳公主的幻想,皇上令老夫将你带走,走得越远越好。老夫本想放你一马,但由于老夫对九妖老人恨之入骨,所以只好先拿你祭刀了。记住,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好了!小子!拿命来吧。范起一掀斗笠,解开身上的白袍,亮出腰刀,高高跃起,腰刀劈头朝江千少砍来!
江千少大吃一惊,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家伙,转眼间敏捷得如同豹子。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正迟疑时,车夫腾空而起,手中的长鞭长驱直入,向手无寸铁的江千少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