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旂岳这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殴冶流云从下方收回目光,手中海琊剑缓缓脱手,浮在半空中,天蓝瑞气萦绕,只见他双手变幻法决,对风无声道:“你我之间,就在这一招做个了断吧!”
风无声抬眸远眺,看到数十里之外有成片的点点火光向这边涌来,半空还有十几道白色流光已相距不远,怕是御剑门援手已到,他当道:“如此,正合我意!”
殴冶流云阴沉了脸,往前虚空一步,催动法宝仙剑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右手猛然向前,作势一推,海琊剑便犹如离弦之箭,铮鸣一声,飞驰电掣,化为蓝色流光一道,直冲风无声而来。
风无声还以为他会使出怎样厉害的招术,竟然双手结印,没想到又是“流:星飞剑”,他轻蔑地一笑。
随即提刀急奔过去,一刀磕开了海琊剑,向着下方八丈距离的殴冶流云大力劈下,口中道:“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受死吧!”
殴冶流云身形不动,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右手连点胸前几道大穴,把全身真气都在顷刻间逼向了左肩,虽然这样做只能维持一息,不过就是一息,也足够保他不死了。
下一刻,那绝望而凶狠的饮血狂刃已然斩至,巨大沉重的刀势下,殴冶流云和风无声的身影从云端一直下坠。
两人双双落回到地面,刀气和真气纠缠在一起,像一磅火药轰然坠地,血花和雪花四散而起。
待雪花簇簇散去,隐约中凝聚出了风无声握刀的身影,他慢慢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对手,然后他不可置信地发现,他的对手正缓缓站了起来。
而自己的血饮狂刃,此刻正砍在殴冶流云的左肩,入骨三分,竟没能把他劈成两半。
风无声诧异间,疑惑地向殴冶流云看去,注意到了他左肩缕缕氤氲的真气,突然明白了为了他双手结印的原因,原来是为了以血肉之躯接下自己的血刃。
忽然,从右手腕传来痛感,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殴冶流云握住,死死地抠住脉门,让他挣脱不得,也用不上力气。
而在这时,殴冶流云也缓缓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却带着朗朗的笑意。
殴冶流云又加了几分力道,看着风无声皱起眉,低问他:“怎么样?这样你就动不了了吧!”
风无声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我这一生中,只有在与你师弟沈天君那一战,败得心服口服!”
殴冶流云伸出右手,召回了九天之上的海琊剑,平握在掌中,冷冷道:“你实在太可怕了,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些都不该是正道修真者的所为!”
风无声还以冷笑,在他心中早已没有正魔,这一路他是踏着血一般足迹走来的,即便到了今日将死之际,他对自己的种种作为,都不会有半点悔意。
殴冶流云将海琊剑高高抬起,又道:“在你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染指冰魔珠想做什么?”
风无声看了他半响,缓缓摇头,道:“这是我将要带进棺材的秘密,你死了心吧!”
殴冶流云沉了面色,海琊剑剑芒腾起,杀气森然。
风无声表情平静,连眼都不曾眨过一下。
外面的人看不清结界,但结界中的穆却能看清外面发生的一切,穆神色一暗,低头看着瑟瑟发抖,已经缩成一团的旂岳,忽然叹息一声,自己何曾不是没有未来的人呢?
西蜀巫黎一族,最后一个族人。
在三秦元年以前,这个世界上曾活跃过一支可怕的巫黎一族,那时的蜀国还在异朽一族的掌握中,巫黎族便是其势力下的一个分支。
他们虽然只有几千人,一直宿居在西蜀边陲之地,以摄魂幻术闻名天下。
直到有一天,异朽一族突然间被七绝殿屠灭满门,巫黎族援手不及,甚为震惊,后全族大举进攻七绝殿,但那时蜀国政权已然落入海无涯手中,巫黎族全几乎被军队剿杀殆尽。
而一直被巫黎族视为拥有不详之瞳,同时拥有“摄魂”和“幽冥”两种异赋的孩子,他一直在族人的囚禁下长大,从来都得不到温暖,得不到照顾。
即使在全族参战的时刻,他依然被囚禁在山洞的铁笼里,终年暗无天日的苟延残喘。
最后,巫黎族人全部被诛杀,风无声率兵清剿巫黎族居地时,意外发现了这个满身臭味和泥污,已经被族人遗忘快要饿死的可怜的孩子,他就是幼年时的穆。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山洞,蜀国士兵举着火把走了进去,竟再没有一点声音,风无声只得亲自进洞查看,在幽深的洞穴中走了没多久,便看到士兵横七竖八的尸体,死状如同被摄去三魂七魄一般,面目狰狞。
而坐在铁笼中的穆,却已经奄奄一息,睁着一只流血的眼睛,看着风无声缓缓举起血饮狂刃,他不曾恐惧,只疲惫闭上了眼睛。
但片刻后,被斩落的却不是他的头颅,而是铁笼的精钢锁链,穆半睁开眼睛,他看到面无表情的风无声,慢慢地对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穆像是又过回了从前的日子,被“囚禁”在七绝殿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那个房间的门并有锁,只是他不愿走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房间和铁笼有什么区别。
其实风无声初时只是看中了他的幽冥摄魂眼,把穆带回来不久,便爆发了旷古绝今的正魔大战,后风无声暴走被擒,叛离正道,又悄悄潜回了七绝殿。
那一夜,风无声来到穆的身前,问他道:“想不想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有阳光的世界!”
穆茫然点头,甚至还有些期待。
还是那一夜,他们站在山麓上,望着山下星星点点烛灯的西蜀重镇玄门关,风无声叹气道:“真可惜,我们要离开这个国家了,也不会再有朋友了!”
穆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但在这一刻,他却紧紧握住了风无声的大手,陪他一起看着远处的灯火,那些莹亮的星星点点落在他们眼里,倒映出一片璀璨的夜色阑珊。
“走吧!我们今后的路,还很长呢!”
风无声眼中再无留恋,牵着孩童的穆走在月光下,他们的影子一高一低,被月光拉得很长。
场景转回到结界中,穆从思绪里慢慢回过神,总觉得第一眼看到旂岳的那一刻起,就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是否因为?那时的他们都对命运感到彷徨,感到无助,都需要被强者保护才能生存。
他们是那样的相像,穆和风无声的未来已经走到尽头,而旂岳的未来似乎还很遥远,只是,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想想虽然惋惜,穆眼底余光处,看到旂岳艰难地向前爬行,抬目看向他爬行的方向,在距离他五尺的地方,居然有一枚插在雪地中的一枚红宝,却不知他为何在这种时候,那么执着的想要拿到!
旂岳忍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在冰魔珠的侵噬下,连他身上不知被插了多少根钢钉的痛楚也不及万一。
他依然执着地爬着,可这几步之遥的距离,他竟是使尽全身力气,却都只是杯水车薪,望而不及。
穆走了过去,拾起那枚宝石,方一入手,忽然目光一震,他竟感觉到这枚红色宝石大凶煞气极重,表面也附着某种封印结界,却不知是何人将它打造成女子的饰品,借此掩人耳目。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在旂岳身前屈膝蹲下,然后对旂岳道:“你说他冷血,说他无情,一点没错,他可以杀尽天下人,却唯独救了我的命,我和风先生之间的羁绊,你是不会理解的!”
说完,他看了眼手中的耳坠,丢到旂岳面前,道:“就像我无法理解你的羁绊!”
旂岳伸手握住耳坠的那一刻,抬眼看去,而穆也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穆最后的话语:“再见了!雪纶岳!我叫穆,风之穆!”
听到穆叫自己“雪纶岳”,他精神又是一阵恍惚,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知道了,他模糊的眼光里,只剩下漆黑一片。
此时此刻,一个正道英杰就要完成他最后的动作,了结那人一生的罪恶!
灿烂纯净的海琊之光,笼罩了殴冶流云和风无声,但是,后者眼神从来都是那么冷酷却又深沉,只在眉间,似有淡淡的怅然,一切都结束了吗?
“希望你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吧!”
海琊剑蓝光忽然闪烁耀目,殴冶流云叹息出这句话,便将仙剑向着风无声心口,刺了下去...
只是,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睁大。
甚至,连风无声都始料未及,在那夺命的正义之剑刺来之际,一切都该随之结束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两人中间,把那夺目耀眼的剑芒都挡了下去。
那一剑,直接刺进了穆的胸膛,殴冶流云抽手不及,反被他握住手腕,这一幕竟诡异的倒转。
三人就这般僵持在原地,只有越来越炽盛的海琊仙剑,顿时被鲜血染红。
穆的表情充斥着穿心的痛苦,声音却异常平静,仿佛那痛楚,正在离他远去:“风先生!我这一生的温暖,也就那么多,全都是您给的,谢谢您,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我在黄泉路上...”
他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眼神便已黯淡了下去,布满血污的脸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狰狞中隐约带着微笑,腰间的铃铛被风掀动,叮叮当当...
苍穹静默,月光从云缝间惨淡地洒下,映白谁的脸颊,如无暇白玉一般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