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一剑一丹青,
江湖一暮一怀悲,
铁蹄踏遍神州路,
烽烟倾覆九州同,
冰火浣月双龙噬,
通天峰陨侠骨情,
万顾仙山难回首,
唯寄千愁一场醉,
奈若天涯意气尽,
只叹御剑几人归!
——御雷剑雪纶青天。
三秦元年,正魔大战之后五年。
神州,恶龙谷,谷中栖有恶龙梼杌而闻名,据此百里之外有座村落,名为小潭村,地处蓟北与神州交界处,位置偏远于中原,距离魔宗通天峰仅有一河之隔,向南则是蓟北雪国,万里冰原。
自上一次正魔大战后,这里遭受了很严重的破坏,不少村民都向中原逃难去了,家园得以重建后,现在这里只住着三十多户人家,民风淳朴,常年依靠打猎为生。
小潭村位处魔月皇朝通天峰脚下,魔宗虽然残忍嗜杀,却也不屑于为难这些乱世偷生的善良百姓,便由他们自生自灭了,只要不发生大规模的正魔混战,这里也不失为一座隐世避祸的世外桃源。
清风徐徐,白云悠悠,这里气候四季如春,并不受冰原气候的影响,这个小小的村落展现出一片祥的宁静。
从小潭村处看去,那巍峨的通天峰直插天际,一轮浣月悬挂北空,似与东方红日遥相争辉,这等诡谲景象在天下并不多见。
只是,那天下也只不过是人间的天下,村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般景象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见惯不怪了。
村子最东边有座篱笆围成的庭院,院子里种了花,开着粉色的花朵,石板搭建成的蜿蜒小路通向房子,院中间有圆形的石桌石凳子,巨大的古树立在院子西侧,高高的树冠遮天蔽日,晴朗的天空中漂着云,金色的阳光照在树叶上,树冠之间传出鸟儿的啼鸣。
古树下是一个尚在幼稚的男童,约莫只有四岁模样,看去虎头虎脑,阳光透过树叶斑驳了他白皙稚嫩的肌肤,而在他的怀抱中的襁褓里,还有一个可伶可俐的女婴,这对兄妹就在参天的古树下,沉沉的、睡得格外香甜。
旁边传来噼啪的劈柴之声,一名极有英气的男子正用手掌劈开圆木,只见他的手掌上隐约凝聚出真气,堪比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啪地一声,一根大腿般粗细的木柴便一分为二,不多时,一堆柴禾就已经被劈好了。
男子拍了拍手掌上的木屑,满意地看着自己劈好的一堆柴禾,寻常百姓要花费一天才能做完的活计,对他来说只需半个时辰即可,这个男子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三秦七剑之一的御雷剑——雪纶青天!
枯叶落尽,淌一地流年刹那,纵然一代英才卓越,现在也只能隐姓至天涯一隅,空有一身绝世修为,也只能劈劈柴禾,像个山村野夫一般生活,即便是这样的日子,他却没有一丝抱怨和遗憾。
他一直想要守护的,也不过就是这样一座别院,一双儿女,一个贤惠的妻子,哪管她是人是魔,就永远这样住下去,远离江湖中的事事非非,他再也没有更大的奢望了。
雪纶青天抬头望天,但见天空流云变幻,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妻子雪魔走到了他的身边,虽然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衫,只是这寻常衣服,配上她绝世容貌,却难掩她倾世的卓越风姿。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却不知他在看什么,轻轻拿起他劈柴的那只手掌,温柔地握在手心,淡淡笑道:“你呀!说过多少次了,我们现在是普通人,怎么可以妄动真气?要是让村里人看到,会把乡亲们吓坏的!”
雪纶青天笑笑道:“我已经许久未与人交过手了,体内真气像是要爆开一样,这憋得久了,自然是要找机会发泄一下的!”
雪魔斜着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笑意,道:“怎么?跟我过这种清贫的日子,委屈你了?雪纶大侠!”
雪纶青天怔了一下,忙道:“雪儿,你知道我从不后悔和你退出江湖,俗世红尘中的事,如同海潮一般涌来又消褪,往复不息,与其在海潮一般浮浮沉沉,现在的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
说完这番话后,他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接着道:“倒是你,堂堂魔月皇朝的修罗圣女,却跟着我受颠沛流离之苦,委屈你才是真的!”
雪魔嫣然一笑,风姿动人,牵着夫君的手与自己十指相扣,眉目含情如画,绝美的脸颊上荡漾着幸福,淡淡的涟漪,又像身旁人贴近了几分,心意相合,附身相依。
雪纶青天的脸上居然红了一下,不过立刻回复了正常,向四周瞄了一眼,道:“老夫老妻了,可别让白虎兄弟看见,会让人笑话的。”
雪魔瞪了他一眼,道:“既然你怕人笑话,从今天开始,我们分房睡罢,去跟你的白虎兄弟睡偏房,不要上我的床!”
雪纶青天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看向古树下的一双儿女时,神色间居然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样子,大有你都给我生两个孩子了,现在要赶我下床,太晚了罢?
雪魔看在眼底,忍不住嗔了一句:“老不正经的。”
雪纶青天心情愉悦,伸手拉住妻子的光滑如丝的玉手,缓步走向石桌石凳,两人并坐在树下,他信手揽过她柔弱的肩,轻靠在自己的肩头,目光遥望东方,心里想着万里之外的师门,一时颇多感慨,喟叹道:
“白衣一剑一丹青,
江湖一暮一怀悲,
铁蹄踏遍神州路,
烽烟倾覆九州同,
冰火浣月双龙噬,
通天峰陨侠骨情,
万顾仙山难回首,
唯寄千愁一场醉,
奈若天涯意气尽,
只叹御剑几人归!”
雪魔知道他到底是放不下师门,心念所致,才会这般消极感伤,她微抬下颏,仿佛安慰一般,迎上面前人的目光,柔声却坚定道:“魔宫无情,人间有爱,纵世人弃,不悔携君,天涯路远,愿与君随!”
雁过无痕风有情,一方烟雨笼罩这方平静的祥和,多少往事抛诸流光,却勾不住那万里的漂泊。
天边,阳光刺目而温暖,缓缓向西边落去,与永恒不变的幻月交汇而过,此刻,晚霞被映衬得如枫如火,绚丽而多彩地绽放出一片昏黄的暮霭。
临近傍晚,外出打猎的白虎提着两只山鸡走进了院中,他穿着一身猎户的兽皮装,本来就生的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这里土生土长的猎户。
但又有谁会想到,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曾经也是名冠天下的魔宗高手,且地位尊上,是魔宗四大圣之一的白虎。
或许,他也是厌倦了无休止的杀伐争斗,自五年前随雪魔叛离魔宫后,白虎便摒除了魔性,决心做一个普通的猎人,再没有皇朝纷争,没有正邪之别,也没有人魔殊途,只为活得自在,活得逍遥。
在白虎刚一走进院子的时候,男孩便发出一声雀跃,小跑着来到他身前,模样十分欢喜,尤其看到那两只色泽艳丽的山鸡,两只灵动的小眼睛登时发出光彩,馋猫似的幻想着山鸡被烤熟的样子。
白虎微笑着把他单手抱起,步履沉稳地朝院中走去,边问道:“岳儿!你爹呢?”
男孩伸出小手触摸着山鸡华丽的羽毛,转头嘿地一笑,想起他在睡觉时偷听到爹娘情绵的话语,稚嫩着声音说:“娘亲说要赶爹爹到偏房,爹爹正讨娘亲的好呢!”
白虎一时哑然,正好这时雪魔从房内走出,听到了男孩这番童言,脸颊羞红两片粉云,把香喷喷的菜肴重重放在石桌上,回身朝屋内嗔了一句:“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偷听大人说话,我看他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这以后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
雪纶青天围着围裙,一手抱着女婴,另一只手还拿着锅铲,一脸无辜地探出了头,就又继续去忙着锅里的热菜了。
白虎把绑好的野味交给雪魔,道了声:“有劳了,嫂子!”
雪魔接过野味微微一笑,道:“这个家里最辛苦的就是你了,一会儿我去汤壶好酒,让你天哥陪你好好喝几杯!”
白虎笑着应了一声,男孩摸摸自己的圆脑门儿,笑嘻嘻道:“娘亲!我也要喝酒!”
雪魔瞪了他一眼,但眼神中还是怜爱多些,伸手在男孩耳朵上揪了一下,笑骂道:“你这孩子,就不学点好的!”
男孩脑袋一缩,张口吟道:“万顾仙山难回首,唯寄千愁一场醉,爹说的!”
这回,连白虎都有些微愣,就把男孩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对雪魔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聪明伶俐,着实难得,将来应该让他去考取一份功名,说不定日后会仕途无量呢!”
“呸!”
雪魔儿轻啐了一口,转头看了看着屋子,心里明明是欢喜,嘴上却没好气地道:“看看他爹那副德行,就算以后当了大官,也是个贪迷酒色的贪官!”
男孩不干了,对着雪魔翻白眼,道:“娘,你干嘛说我爹啊?”
雪魔伸手一拍男孩的脑袋,笑骂道:“小鬼头,你那是什么怪样子,想造反不成?今天晚上你也不许进房。”
白虎在一旁听了哑然失笑,同时,屋内雪纶青天正十分得意,手舞足蹈地挥动着铲子,只有男孩一脸委屈,愁眉苦脸的看着娘亲走回房内,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脸竟又飘起两朵绯红。
“二叔!娘亲不让我进房了!”男孩委屈地哼哼唧唧小声嘟嚷道。
白虎眼中大有深意地一笑,安慰男孩道:“无妨,今天晚上岳儿来跟二叔睡,二叔给你接着讲魔神的故事,可好?”
男孩立刻又变作一副欢喜模样,缠着白虎现在就讲给他听,而这个神话般的故事,直到他长大了,才知道那并不是一个传说。
再说雪魔走回屋内,见雪纶青天正一脸窃喜,便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只把他痛得呲牙咧嘴,可是那眉飞色舞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减少,只在心里怅然道:儿子,为了你爹的幸福,先委屈你了。
雪魔片刻后回复了正常姿态,从雪纶青天怀里接过女婴,轻轻解开领口的衣带,一边哺乳一边正色道:“天哥!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儿子特别聪明!”
雪纶青天露出小小的骄傲神色,道:“师傅常说我们师兄弟中,我的悟性最高,我们的儿子当然是随我了!”
雪魔一撇嘴,嗔怪了他一眼,道:“随你随你,不过岳儿这孩子,跟我们还真是有缘,现在我们也算儿女双全了!”
说着,她看向怀中女婴的神情更显慈爱,都说人魔殊途,但这一刻,在一个母亲的眼中,人也好,魔也罢,和天下间所有的父母一样,她眼中所展露的都是最真挚、最无私的母爱。
不多时,一桌喷香四溢的菜肴已摆满石桌,腊酒虽浑浊,可酒劲刚烈,雪纶青天二人把酒相敬,相谈甚欢,雪魔则抚琴于古树之下,琴声悠扬,绕梁回响。
矮院东篱,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车马喧哗,只有山气日夕佳落,飞鸟相与还栖,此中有意,却道悠悠沧海情!
夜深了,只有房子里的蜡烛,还有门外的灯笼闪着金黄色温柔的光,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在从树叶中向外窥探,那方向是屋子,里面亮着灯,窗前有纱帘垂在地上。
木质的窗户打开着,一股风把纱帘吹开了,在一阵手忙脚乱的温存中,一阵宛若莺啼的**之声隐约传出,同时还伴有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窗外,月色皎洁,涟漪无限。
偏房的床榻上,白虎正鼾声四起,墙壁上挂着弩箭,箭芒锋利,男孩捂着耳朵却怎么也睡不着,隔壁若有若无地传来爹娘的轻声窃语,旁边是雷鸣般的鼾声,他本就睡了一下午,此时反而活跃起来,再无睡意。
他索性从床上坐起,伸手推开夜的窗户,颌首仰望月色下,仿佛无数双精灵的眼睛般璀璨繁星,一颗一颗地数着,数乱了就从头再来。
对于一个孩童,这似乎是十分有趣的游戏,即使数到眼睛干涩酸疼,他仍乐此不疲,好一个年少不知愁滋味。
可是,当有天他长大了,就会发现,这世间的烦恼寂寞,却比那夜空的繁星还要多,还要浩瀚无穷!
而他穷极一生,终究是没有数清那些星星,没有数清比星光还要璀璨的寂寞,他一生的寂寞啊!
“吼啊——”
恶龙谷的深处,似有一声极怒的吼叫,远远地传入九天,已经栖眠在枝头的鸟儿,也都被这一声怒吼惊得飞起,仿佛有一种大凶煞的气息激荡开来,把这个月色下平和的村落笼罩上一层阴霾。
从此,这里将再也不会有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