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城外的呐喊愈演愈烈,火枪声和兵器传来的撞击不断回响,将通往城门的桥口斩得稀碎,铁块敲碰在灰黄的泥水坛子里,溅起了污黑腥臭的血垢渣滓。阴沉的天气将阳光全数遮盖,淅淅沥沥降落下来的雨水让火焰无法再依靠包油的木棍燃起,纷纷噗哧作响,升起无数道灰白的长烟。
“团长!桥口顶不住了!”扎克翻身从最前的坑道转到了后头,看见从地道里钻出来的诺兰,大声嚷嚷道。
“你们联队还有多少人。”诺兰一手扒过支在地道口的长火统,岔开三脚架顶住了靶柄头,借着瞄准镜看了会儿桥口,几十个革命军把桥口的支撑挺扒了出来,对着地上死抓住绳子的两个士兵又骂又砍,没一会就剁成了血块踢下了河底。抿嘴咬牙掰动了大火统的绳索,轰隆一声震鸣硬是把自己炸飞到了土坑底,翻滚了一圈站起来满头黄沙。
“没了,老郭也落在了前面…”诺兰咽了口气却哽在了喉咙底上,没喘过来反倒吐了满地的口水,嘴里还满是黄沙说话都有些吃力。
“没了?”诺兰一时激动得都没看自己轰出的那炮有没有炸中撑桥的挺坝,手拽住扎克的衣领,淡蓝色的瞳孔现在简直就是被浑水渗脏的浊河面,净是些死去的昆虫和黄叶。“我才上去两分钟光景你告诉我都没了?两分钟你他妈的连个桥口都守不下来?”
女皇城是凡尔利亚首都斯诺的正中心,虽说背后就抵着霍革森林,一侧还相邻死主故居黑堡,不至于陷入四面受敌的尴尬境地,但正门桥口已经算得上是女皇城唯一的出入阻碍了,如果连那条河道都这么容易被突破的话,即使哥吉坦宫前挖再多的战壕也只不过是糊弄小孩的玩意儿。一点也不过分的说,现在革命军要想近哥吉坦宫的大门,都可以完全无视城门前的这批小喽喽,径直走进去就行。
怒哄声刺破了诺兰刚才轰炸去的挺坝,牵线着的链口被鲜血和火药撒了层厚厚的土沫,河口黑压压地挤满了衣着不整的革命军,遥望着被炸断的木桥板一个劲的嘶喊。
“壕道子根本起不来作用,他们有上千个弓箭手,而且都带着火药的箭口基本一波下来我们前面的兄弟就撑不住了…”扎克还没从刚才的扫射中缓过神来,他刚才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原本准备好防御箭雨的长盾顶在头上被噼里啪啦地一阵轰鸣,甚至有很多兄弟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直接给炸伤了大片。
“这些家伙倒是真不缺家伙…”诺兰捂着肚子有些酸疼,手抬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腹部插了一根不算太粗的木条,是平时打磨匕首留下来的废料,得亏只是撑破了些皮,鼻子哼出了灰黄的碎土手指着桥口河道对壕道里的士兵们大吼:“都给我起来!一人一顶儿火筒子把前面那群家伙给炸了!干他妈的…”
哥吉坦宫·泽莫皇厅
整串的轰鸣将泽莫皇厅前的玻璃震得直颤,皇厅中层的巷道上被暗红的厚垫毯子覆得结实,只是现在站在上面都觉得好些摇晃,连站稳现在都觉得不太容易。
此时露西身后低头附身站着一对身穿皇室便衣长相算得上体面的年轻男女,而那位灰发长发的女孩敛着眸子,浅灰的睫毛下隐隐透出一道浅黄色的光,掺着淡淡的白,看到了让人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是属于凡尔利亚皇室女性的独有标志,即使是化妆出来的眸色也会让人不经意间产生敬畏感。
“没想到让婆可大人来捎了趟话,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在哥吉坦宫,凡尔利亚需要您。”露西并没有用理会比尔在一旁絮絮叨叨吐的大堆垃圾话,对着刚走进皇厅的婆可做个一个皇室礼仪。
提瑞尔始终站在露西的身侧,但是从婆可进来后整个皇厅的气氛都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即使比尔还是有些没心没肺地唠叨着,也并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就像是一个十足的神棍站在说书台胡乱编着绕口故事,而台下的人也一点也不关注听说的内容,全当是在当着背景消遣些有的没的。
元老院在劳伦女皇流血夜后失踪就连夜制定了几十套方案,其中相关女皇的撤退也绝对不会欠缺,这些顽固的保守派们到了最后才知道要一齐站在悬崖上思考问题,可惜供他们想的也只不过是怎么跳下去死得舒服罢了。
赏金差事这种决定一开始确实就是在临时女皇的加冕上露西随口提出来的玩笑,经过了一周下来既然还真的轮到了这个有些跳脱定案。由赏金人兼皇室暗部成员比尔·琼斯掩护指引临时女皇露西·凡尔利亚逃出女皇城,老剑圣提瑞尔·洛肯负责掩护露西·凡尔利亚以及活夏·凡尔利亚的替身。
赛贝尔虽然在凡尔利亚国内算得上一等的武力但限制于从属克里斯汀总督和皇室军队,激进派成员一概不算入定案,而保守派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十几年没有动向的婆可女战神定义到其中,皇室御用的几位高战力骑士并不适合这次赏金差事,转而变成了全力保护活夏·凡尔利亚亲王。
“见过女皇殿下,我倒不会因为跟着您或您的替身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来说这么多东西的,我只是好奇…”婆可同样也是屈身低头示意,但完全没有经过女皇的示意就起身扫向了还在抓耳挠腮的比尔,“历史上最年轻的赏金人,到底得长什么样子,可以接下护送女皇的这个赏金差事。”
露西小吸了口冷气,即使是上个月劳伦女皇的加冕仪式上婆可也只是露了一个席位,自己在哥吉坦宫待了十六年既然是见都没有见到过婆可女战神,而眼前这位身高甚至比年近八十的老剑圣还要矮上一个头的黑袍女人,真的就是那位传说被赌神打断了继承式的婆可女战神。
“哇哦!婆可女战神!我的天…”比尔嘀咕了两句声调突然提了上来,自己在凡尔利亚当了暗部都三年多了,还真的就每天和那群老头子唠唠嘴,讲道理这位才是自己真正的上司啊,只不过现在这模样要比想象得要差了些,个子甚至都只能勾到自己的肩部,应该和活夏那小子没啥差别。“说来惭愧哎,婆可大人可是见过我,不过肯定忘记了罢。”
“哦?”婆可摆着脑袋看着跳到自己身前痞子模样的棕毛小贼,脸上傻笑得好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个邻家姑娘一样天真,手绕出来木杖点在比尔的额头上。
“当年劳伦不是暗访贫民堡嘛,我就是那个偷她项链然后绊倒她的那个小贼,就因为那次好像女皇八骑都换了一批。”比尔小退着手想着去拍开木杖,但手刚碰上漆黑木杖上的断身像,整个人就像被闪电击中,手颤抖着大半个身子向后翻滚了一圈,起身时手掌已经有些焦黑了。
“比尔,别在赏金差事前把自己弄得连走路都没力气。”提瑞尔沉默了好一会,破口提醒了句倒在地上发抖的赏金人,这家伙既然敢碰婆可手上的至黑杖,如果不是他需要保护露西女皇所以婆可没有出手,现在大概已经变成一摊焦黑的烂泥了。
“你别说…我好像还真有些印象,在贫民堡玩了两周的捉迷藏那个棕毛小子吧…”婆可收起手杖,做了一个提东西的姿势,暗示了一下比尔。
“嘿嘿…”比尔晃着发麻的手掌撑了撑头皮,当年如果不是婆可出面,自己现在说不定能在凡尔利亚骗个贵族侯爵什么的,不过现在看来貌似混成个赏金人好像过得更滋润些。
露西揪着自己的腰带,粗布革的料子围在胯上有些绑不住宽松长裤,全身漆灰的渣滓调子铺在皮肤上有种被木皮屑刺伤的镇痛,抹碎了撒在自己的身上却隔着粗阔大的布点,怎么整也摆脱不去。
这比尔都是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的,当着自己面说了当年劳伦姐暗访贫民堡遇刺的事情,感情当年把宫里弄得翻腾上天的家伙就是这个满口胡话的嬉皮混子,那三年前比尔也才多大?
“被一个没有受到任何专业刺杀和搏击训练的同龄人打成这副样子,我都有些质疑你这三年是如何待在我们暗部没有被剔除的。”婆可看着比尔,即使刚才自己已经收敛了极大部分,但这毕竟曾经是至黑死主的副武器,地渊四死主几乎不会相互对比,但光凭至黑一己之力抵十三神就可以猜出,这把还不足前臂长短的木杖其中到底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嘿呀…”而这张年轻的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痛苦,已经焦黑的手指挥甩着插进了兜袋里,昏黄的火光将这张消瘦挺长的脸照得蜡黄。他有些晃荡的身子也只是怂着肩毫无意识地抖着双腿,嘴里吐出些抱怨的话却没有念叨到最后顺了下去,最后轻到只有他自己听得清。
“怎么,说不出话了现在?”婆可走进了比尔,灰白相切出的面具上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明明只是站在眼前却让比尔有种站在头顶上的错觉,下巴惊得只能半歪着收起脖子,但背上的两块肌肉却感到了撕裂般的发麻。
“赏金人可不都是靠那些蛮力和有些超人类的敏捷和能力的家伙来组成的。”
“比如你?”
“人都有那么点小运气,谁说不是呢。”
“咳咳!”
露西憋气咳了两声,不过听起来倒真有几分气噎住时喉咙的反应,婆可笑着绕过了比尔,顺便在他背后拍了两下,看着他有些狰狞地表情反倒是放心了下来,对着露西同样做了一个皇室的礼仪,然后坐在了一旁的座位上。“女皇殿下,在下认为您的选择明智且高效,前几天元老们的争吵看来是白担心一趟了。”
婆可在皇厅是有自己专属座位的,虽然这几十年来这位置似乎一直都空着,但没有会对死主有什么抱怨。凡尔利亚对信仰的要求在奥尔恩大陆绝对不算苛刻,但是对死主的敬畏确实是所有生命必须存在的。
露西轻微抖了下身体,只是头显得有些不自然还微斜着,即使是登基女皇劳伦?凡尔利亚也不过上任一月时间,更不用说她这个毫无准备的妹妹。直到上月劳伦女皇登基典上自己才以女大公的侧冕小心瞅了死主之女一眼,现在轮到自己当上女皇了,那也不过就是元老会的暗冕,虽然刚才婆可和比尔的对话有些旁若无人让自己有些不耐烦,但真的到自己了既然一时连直视的勇气都不见了,身体只是一顾着轻颤着。
“不过这皇厅藏人,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啊。”婆可当着露西的面拔出了自己通体漆黑的佩剑,细长的剑面随着一股冷气卷走了初夏的闷热潮湿,直挥向了露西所在的帐面。
提瑞尔侧身挑背一步走到了露西身前,但是手还是压在自己的长剑上,大气不喘扶着露西侧走了一步。
寒光略过提瑞尔的铁甲直劈向了淡黄的幕布,还没挥中帐杆的长木锥,一道身影从幕下窜了出来,身形快到在空中滑出了道透明的蓝光,转而一个黑灰长发的男人提着袋香料上提捏紧,一只手已经从香料袋抽出,试图去抵挡婆可砍来的剑光。
婆可看到男人健步冲锋,手甲前抖抓出块前臂长短的盾顶去,男人动作看起来十分缓慢,右手大拇指捏着食指和中指对前一散,左手跟上随后空中既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火花,仿佛在空中已经构起了一个屏障,让婆可在接触的火花的瞬间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哎哎哎…等等!等等!”比尔手对着两人瞎摆弄,就差自己也跑上去来个一脚了。
火花并不能阻挡婆可,她转剑面为刃对着男人砍去,但是那个长发男人并没有闪躲,任由盾击擦过自己的肩头砍过身后,呼吸甚至平稳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
此时的长发男人没有回头看婆可,他抖了下头发提出一个香料包袋把右手上的黑粉倒了回去,扎起收回后腰包,对着原来有些火花的空中左右挥了挥就走向了比尔。
他的皮肤像渡了层灰粉,瘦得可以清楚看到颧骨和皮囊下的肌肉,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中毫无光彩,即使是站在灯火下也没有照亮身上任何一处地方。
皇厅内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直接上升成了热浪,提瑞尔手已经握住了自己的长剑,连露西身边的女佣和仆人手上都拎握起各式样的防身装备,死盯着这个突然出现却没有任何声响的男人。
提瑞尔滚动着自己的喉咙,女皇更换衣服的账后就这么站着一个男人,自己既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哎呦…”木帐杆被婆可砍成了两断,从落下的灰黄幕布里发出了声哀嚎,一个矮小的灰发侏儒怂着脖子爬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说:“还好我个子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