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别人不待见自己,方子笙便不再多话。
陈图经诊脉后,开始为方子笙施针,而后也不多说什么,告辞离去。
方子笙只觉得浑身酸麻,随口和花开说道:“也不知陈大夫有什么烦心事。这半月以来,我总以为他是个不因外物喜怒之人,却原来也是个性情中人……”
花开扶着方子笙坐起来,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在她身后:“或许和新月有关。方才新月在游廊上坐着哭,好像被陈大夫看到了。”
“新月?”方子笙转念一想,“是了,之前新月一直在他那边服侍。我也奇怪,新月服侍陈大夫好好的,为何爹爹会让她来我这里?”
花开垂着头,低声说道:“倒是听说,此事是陈大夫提起的。他说新月体贴伶俐,给二小姐作伴最好。所以老爷才会特意挑了新月来二小姐这里。原本老爷是打算在外面重新买个人的。”
“重新买?”方子笙若有所思,“这府里丫鬟应该不少,难道竟没有可以来我屋里当大丫鬟的?”
花开垂头,声音闷闷的:“府里的丫鬟——都是夫人调教好的!”
方子笙恍然。
原来如此。
按婆子们所说,郑纯心是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私生女。郑骏的夫人宋氏,不管表面如何,内心怕也是不喜欢这个庶女的。若是挑了宋氏调教出来的丫头,放在二小姐郑纯心的屋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可见,在此事上,郑骏并不相信宋氏。
方子笙摇摇头。
郑骏是否太过小心了。郑纯心不过只是一个庶女,他这般护她宠她,怪不得会无形中惹怒了宋氏所出的大小姐郑芸潇,也无怪乎郑芸潇会对她下手。
“若是我,这样的心理落差,也要好一番适应!”方子笙有些理解郑芸潇的小儿心性,接过花开递过来的茶盏,“既然你知道陈大夫亲口向爹爹推荐新月,可知陈大夫为何会那样做?”
花开依旧垂着头,说话也是木木的:“听说陈大夫半年前入府时,一见到新月,就跟老爷要了她做丫鬟。半年来,陈大夫对新月很好。或许因为这样,新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恰逢二小姐回府,于是,陈大夫顺水推舟就送了她来这里。说起来,新月如今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可能也和这半年陈大夫对她的纵容有关。”
方子笙笑笑,觉得花开的推断不对。
陈图经既然特意提出要新月做丫鬟,还对她百般回护,证明他对新月是有情义的。不过,陈图经是个江湖人,他所谓的情义,或许是男女之爱,又或许是怜悯之情。再者,连花开都知道新月对陈图经动了凡心,陈图经不会不明白。但他不但没有回应,还将她送到自己这里来。看似他拒绝了新月,可也或许正是为了保护她。
身为丫鬟,若是能在小姐屋里服侍,等到出嫁的时候,身份地位都会比普通的丫鬟要高,也会得到夫家更多的尊重。
看来,新月在陈图经那儿,可比自己要得脸的多。
方子笙心思一转,那么若是能让新月,去陈图经那里打探关于郑纯心的事,一定比自己的试探要来的更为快捷。
“新月呢?”想到便立刻行动,方子笙心中有了决断,“去唤她进来!”
花开正要离去,方子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特意吩咐春暖去寻新月,而让花开将屋里的碳炉灭掉一个。
方子笙觉得地上烧着火龙,太热了,影响自己的思绪。
花开领命,刚放下手上的铁钳,就见二小姐正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方子笙似乎刚刚发现,花开长得非常美丽。鹅蛋脸,凝脂鼻,樱桃小口杏仁眼。按照当下人的审美,花开绝对是美人里的翘楚。只不过,身为一个丫鬟,这样的美貌,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花开似乎也有所觉,总是垂着头,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这样很好,至少她懂得隐藏。
方子笙笑笑:“花开,你以前在宁王府里服侍的是谁?”
花开一向木然的脸,忽然变色。
过了半晌,花开才垂眼回道:“奴婢在宁王府时,在宁王世子书房里当值。”
“书房啊!”方子笙细心地发现花开白皙纤长的手在微微颤抖。看来花开并不喜欢自己问到这个问题,“恩,没事了,你去看看,新月怎么还没过来!”
花开领命而出。
院子里大雪纷飞,立在廊檐下,花开没有立即去找新月,而是木呆呆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宁王府,宁王世子,梨漾,花开,还有苏云笑。
苏云笑,苏云笑……
花开在心底念叨着这个久违的名字,心如刀割。
花开还记得小时候,娘亲总是笑着跟爹爹说,我家云笑小时候就这么美丽,长大后来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她那时还小,不懂娘亲的调笑,而爹爹则会接着娘亲的话逗趣,凭他是谁,我可不舍得我的宝贝云笑出嫁。
眨眼间,七年已逝。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礼部侍郎苏呈阗的小女儿苏云笑,而是一个身负罪孽的乱臣之女,也是一个命如草芥的官婢。她还有了一个符合她丫鬟身份的新名字,花开。
花开想哭,却早已没了眼泪。
她的泪水早在七年前,就已经流完了。
七年前,大周国舅楚天翼拥兵自重,谋反作乱,意图谋反。大周皇帝李勤宇雷厉风行,设计诛杀国舅父子五人,然后鸩酒一杯,要了先皇后楚轻烟的命。
就连楚轻烟所出的大皇子李昀,也被皇帝忌讳,赐死皇后次日,便封他为寿王,前往封地,并且无诏不得擅离封地。
不仅如此,皇帝还派兵守在寿王封地附近,日夜监视寿王李昀的一举一动。
楚家乃是武将世家,征战沙场多年,麾下雄兵百万,陡然被皇帝诛杀,其部属心有不甘,多有异动。皇帝李勤宇手起刀落,一月之余,几十位楚家将领被杀,且死法各不相同。
有宿醉而死,有寻花问柳死在红尘的,有调戏良家妇被关入大牢,刑讯逼死的,也有被构陷入狱,含冤而亡的。
除此之外,曾与楚家有亲,或有旧的官员,一众遭到清洗。
一时间,整个朝堂风声鹤唳。
皇帝李勤宇的疑心越来越重,杀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政见不同的官员,利用这次机会,纷纷攀扯对手与楚家有关。于是又是一大群官员落马,家破人亡的惨剧每日都在上演。
而苏家,只不过是这场浩劫中的一家而已。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花开的思绪。
循声望去,但见是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猫,正叼着半块绿莹莹的翡翠玉镯。另外的半块则在青石地上碎成好几块。
花开眉头一皱,朝廊下不远的花斑野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