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海》所言,吐纳,纳天地六气入体。
六气,阴,阳,风,雨,晦,明。为光阴轮转四季变换日月交替。
要纳六气,就必须在六转日那天于绝巅之上打坐,山高则一山有四季,日月同存,风雨交加。
六转日,是一年中由寒转暖的那天,那天里月落日升的那个时辰,那个时辰里又由风雨转晴的那一刻。
阴,阳,风,雨,晦,明,六气在这天里同时并存。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古人相信驾驭六气能遨游天地,也就是当纳六气入体,成就自身那一分真气,凭真气可以飞行。
不过那都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事。
日月谷,常年能够见到数次日月并存于空的奇妙景观,故此名为日月谷。
而铺主告诉我,六转日,就是在三天后。
这一切巧合得就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我感觉自己像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老黄牛。
要知道,老黄牛老了干不动农活了,此时牛肉也变老硬,主人家就会把老黄牛杀掉。
没有价值就得被抛弃。
我打坐在谷崖边,呼吸吐纳运转周天,屏息等待,这一坐就是三天,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忘记了自己,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去?我浑然不知这一切。
这就是佛家所宣扬的坐忘之境,名为禅忘。
无物无我无法无天。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旁风声林声被扩大了无数倍,悠长空远又寂静,不骄不躁。
我开始颤抖起来,连触觉都被放大,冬春之寒,冷风如刀刺骨。
渐渐地,随着谷崖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六转日,来了。
阴,阳,风,雨,晦,明。
一瞬间,我左半边身子在阳光中,右半边则是在黑夜里,日月同存。
同时刻,一半风雨,一半晴明。
这种感觉很奇妙,长长地呼吸,六气在我身体内游走,最终汇聚在丹田深处。
糅合,交杂。
六气融成一团,明暗不定。
六气入体,一分真气的境界!
我睁开眼,猛地一拳打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冲起,混杂着剧烈的风声,砰,远处大石块迸裂,穿金化石!
我望着自己的双手,神色激动。
哈哈我终于练成了!我想无论我走的多远,我还是那个会哭会笑会瞎想的傻愣。
我傻,所以就成为不了冷酷的杀手,也不会是那个举手投足都一番气派的盖世大侠。
我就是我。
不休息就往铺子里赶。
一到铺子里铺主就下了任务,这回是当保镖。
老规矩,留了一个锦囊,我就被傻乎乎地派出去了。
一般锦囊里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坑你就是耍你。
铺主说,这次是派你去护人而不是杀人,把他完好地带回来。
当我重新见到那个老仆的时候,老仆红着眼睛正盯望着我,我们互相对望着,最后老仆深叹,原来真的是你,孩子。
老仆佝偻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再一次明白了铺主的意思,这是李大人身边的那个老仆,他本该随着李大人一起死去,但还是为了什么不得不活下去。
老人家,你恨我么?我看着远处,对他说,毕竟是我亲手把李大人给杀掉的,当时铺主夸我,这是你的手上第一次沾上好人的血,以后杀起人来肯定更快了。
老仆咳嗽着,说,不恨,从他眼里我看到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苦难与岁月,一起在老仆身上积淀下来。
风雨里愁透了人生的睿智。
由于李昌海与宰相是对头,宰相出银子买李大人的命,李大人死后,宰相以贪污贿赂之罪抄了李家,老仆也跟着入狱。
后来又被人所救,铺子里接下任务,派我护送他回乡下的老家。
走吧,我老了也累了,剩下的,残喘年月。老仆走在前头,我在后面一言不发。
两天的路程,一路上,老仆走走停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老人摇摇头,显得更加萧瑟与落寞,他说,李大人还有一个心愿等着我去完成,如果我死在路上了,就交给你去做吧,孩子,你没有亏欠我们什么,不必这样。
老人拿着我的手,把一张画像交到了我手上。
画中人是个女子,衣着并不华丽,相貌甜美。我点点头,老人笑着看了我一眼,眼里有种无悔的神色。
想知道我为何不恨你么?老仆笑着问我,我摇头。
他说,这几年大人的生活并不好过,宰相掌权,和大人又是对头,就算你不出现,大人也是相同的命运,每个人都是既生即死即死即生,活着都在奔向黄土,我们只是比你先到一步而已,所以,孩子你大可不必内疚,我了解大人,他不会看错人的。老仆摸摸我的头。
我说,您是在安慰我么?
老仆回答,傻孩子,活在世上,走下去总要有点奔头和理由,哪怕是骗自己。
我似懂非懂,心里一阵紧痛。
我们不都是在骗自己么?为贫者想着自己出人头地赚大钱,为富者想着更进一步,为官者望能一步登天。
无非都是给自己活下去的理由,都不肯承认在自骗。
老人突然以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却还是淡笑着,打开铺主给你的那个锦囊吧,看看。
他眼里透出慈爱,我愣愣地打开锦囊,下一刻却呆住了,锦囊里只有一个字,杀。
我呆滞地望向老仆,刹那间明白了他的笑容。
死而无憾。无怨无悔。
我还没缓过来,耳边轰轰作响。
这是我这个老家伙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不要犹豫,来。老仆平静地说,铺主和我家大人是几十年的老友了,我打小就陪在大人身边,按年纪,你们铺主还得尊我一声前辈。
你心太软,想太多,背负的也太多,杀了我,然后继续走下去,去当天下第一的杀手。老仆期待的看着我说。
死亡?人不都是应该惧怕死亡的么?可为什么我见过的人都一个个显得那么不怕死,果敢而决绝。
我提着满是鲜血的刀,老人安逸的躺着,我心里又有人在说,你看你又杀了一个好人啦,再杀多点,你的心会和你的刀一样锋利冷血。
我颓废地跪在地上,手里紧篡着画像,我没有太多的悲伤难过,只是在想为什么,要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你就是这副模样?一辈子被人指使?
不,我不会这样,我要当天下第一的杀手。
我要活下去,活到让其他人活不下去。
我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