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师傅还是要教我射箭。
练眼。
但从此，我成了他的苦力，用眼皮牵着绳子拉磨，给师傅磨豆浆，后来又是犁地，当牛做马。下雨了不用干活，他就把我摁倒在雨里，让我睁开眼让大雨淋进眼里。我很生气，就要反抗啊，便很生气的告诉师傅，说：“您别摁，我自己来。”说完我就主动躺在雨里，睁大着眼。晚上终于不用干活，师傅就用云顶之上的深层冰融水给我洗眼睛，混上蛇胆，决明子，苦火花，说是明目，但结果就是我眼睛因蛇胆余毒而暂时失明两天。
师傅说，练眼分九重，草药，土蛇，熊，火蛇，冰蛇，王蛇，龙蛇九种练眼材料，取其胆汁，练就箭眼。不过后五种蛇种举世难寻，所以祖辈们日渐衰落，不复盛况。
而且练眼的余毒，会一步步损伤你的视觉，传说用龙蛇胆练眼，可把人练瞎。
我问师傅，既然人都瞎了，那还练箭干嘛？
师傅用力地打了我一下，说，射箭凭心不靠眼你懂不懂！
他还说，师傅我只教你射出去的箭。我不懂。
失明不用干活的这两天总是过得飞快，就像大漠里疾驰的一匹马，在黄昏将至，夕阳欲沉的背景下，快得只拉出一条笔直的风沙线。
师傅说给我明目的药材里还少了一样东西，熊胆。能清热解毒，明目化淤，还能润肠通便。
于是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山里，但这一晚我一夜没睡，我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闪烁的星辰，我开始思考人生，我在想，如果明天我和师傅真的碰上熊了的话，就我和他那身板，能让熊吃几口。不过我总要争点气，至少不能一口就让它吞掉，因为熊会消化不良。
早上，对面刀叔家里养的那只唯一的公鸡把我给吵醒，这只鸡是刀叔在他妻子走的那一年的冬天在山上捡的，本来刀叔是想把它给炖了的，但他举起刀的那一刻，他看着那这正在喔喔叫的公鸡，突然颓废的放下了手中的刀。他摸着鸡的脑袋，喃喃地不知对它说了些什么，但这一养就是十年。连师傅觉得不可思议，说一只鸡怎么可以活十年。但刀叔呵呵笑，在地上撒下一把米，看着那吃的正欢的公鸡，又对我们说“一只鸡的活得再短，可也比很多东西的寿命长。“我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愣愣地点点头。
“可这只鸡也没你活得久，”师傅在一边插嘴，同样的看着鸡，。意思是这只鸡总有一天会被他给吃掉
喂熊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师傅要我去厨房里拿那把破弓，那把破弓我天天见，它就挂在灶旁的墙上。通体乌黑，我猜是被烟熏的，摸得我一手灰。师傅说这把破弓是他捡的，用的还算顺手，就一直舍不得丢掉，我心里说对啊，不舍得扔掉就放厨房，还真是对它感情深厚，要不是我看它顺眼，我早就拿来烧火了。后来我觉得，其实我是习惯了那把破弓就这样挂在那面乌黑的墙上，尽管，破弓早已不在墙上，它现在已经陪了我很多年。但师傅说，就像一件你习惯了的东西突然不见了，很久以后，你最后还是会习惯再也没了它。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就像我和师傅已经呆了很多很多年，但我现在还是离开了那个小房子，那座深山。在我离开了很多年以后，我想师傅已经习惯没了我，而我，也习惯了没有师傅。
其实那把破弓我在祖传的书里见过，取三千年菩提根，万年岩浆火，万年天山冰，黑水潭蛟龙筋，并由当时的匠神无牙子铸炼七年而成，除了样子破一点，其他特别的地方我真的没见过，也因其模样奇特破败，取名破弓。
还有，据说这是匠神无牙子一生中唯一的一件失败品。。。。
路上，我问师傅是不是忘带东西了，我还提醒他只带了弓而箭没带。
师傅脚步狠狠一顿，赶忙说没有忘，他不带箭一样可以猎熊，我说是啊，不带箭这回真是要被一口吞了。师傅重重的拍了拍我的头，说师傅我会聚气化箭，懂不懂！不过转眼师傅又放低声音，说“十一啊，我们要不要改天再来。。。。是这样的，师傅这两天老上火，身体有点不舒服。”师傅说完我就愣了，我呆呆的回答“师傅不用了，我相信你。”其实我还有后半句没来得及说出口，我还想说的是，“我相信你会被熊一口吞的。”因为我己经看到那只熊就在师傅身后了。不过作为徒弟，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他一下，我忙指着师傅后面，声音和身体都在抖，说“师傅有。。。有熊啊。”
师傅听完一愣，几乎是颤抖的缓缓转身，接着浑身一抖，我看着师傅的背影，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恐惧。“跑。。...跑啊！'我拉了拉师傅的衣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我很清楚的听到对面的那个巨大的黑影口水滴落的声音，接着一股难闻的腥臭传来，
“十一啊，别怕，师傅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把我破弓拿来。“师傅突然倒显得很淡定。
说完，我很小心的把弓递给师傅，“师傅你加油，要不我先撤。。。’我拔腿就跑。我只是不经意的瞥了瞥那只黑熊哥，顿时吓破胆，双腿和双手都在不争气的抖。“别啊，要死咱师徒俩死一起啊，。。“师傅的声音像是嘲笑，带着一点不在意，“世界沉沦，只有生死能够将我们分开”师傅粗哑着嗓子，肉麻到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师傅说着就拉开了弓，同时，那隐藏在树后巨大的黑影也缓缓明亮起来。
当一只高九尺多的熊就这样站在我面前是什么感受，而且还是那么不友好的一只熊，我甚至都能看见它那张开的大嘴以及露出来的两颗獠牙，像是要把我活活吞下去。我心想师傅你要不走想死就别拉上我，身为你的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徒弟，我还是不要见到你难看的死相了，大概我也看不到了，因为除非我把熊肚子剖开。但就算剖开它的肚子也是很多年后了，现在的我还干不过这只大灰熊，看来我是注定连师傅的尸骨都见不到了，但或许几天后我还可以见到一堆干干硬硬的粪便。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可以轻松的乱想，那站在你身前替你挡着的可是你的师傅啊，你不要忘了，你们一起风风雨雨过了很多年啊，他在你干活的时候给你送过热茶，下雨了，他还跑很远给你打了把破伞替你挡雨。虽然大热天那壶茶烫的我几天嘴都是肿的。还有那把破伞破到挡得我一身湿透。
难道师傅就要死了，你就一点都不难过?可是陪了你一路走了十几年的那个人啊。一个人又可以有多少个十几年可过。师父说你就算再怎么看不顺眼一个人，和她眼对眼的呆了十几年，你最后也会喜欢上她的。
但我一直疑惑的是我为什么就对师傅没有一点感觉。
我突然明白了刀叔说的那句话，就算刀叔再怎么舍不得那只鸡，可他还是会活得比一只鸡要长。以后的很久的一个人的日子里，他还是会习惯，习惯再也没了那只鸡，直到真的很多很多年过去，久到自己的记忆里，像是曾经的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所以我觉得，如果你要不让别人彻底忘记你，那就只有狠狠的活下去，活到最后只剩你一个人。
没有谁会永远的记住一个死人。
我想如果那只鸡死了，刀叔会把它厚葬，但如果那只鸡是师傅的，他就会把鸡炖了，并且喊我一起吃。我又想起了有同样命运的那只被师傅养了很多年的狗，被师傅和我吃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那我想，如果师傅哪一天也死了，那我是不是也要把他吃了，那我是炖呢，还是红烧呢。
但现在想，我却再也没机会了。
以前我觉得人只要活着，就要往前走，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的人，该走的留不下。
我叫十一，练眼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