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临狱古城,紫禁宫的据点,谭执事坐在岸边自顾斟上一小杯美酒。
“要去看望那个小姑娘么?”在将盛了琼酿的青铜酒爵凑到自己口边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头道,楼梯的阴影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名手搭在扶手上正准备上楼的年轻人。
“嗯,我有些担心她的身体状态,毕竟是被我给连累了。”年轻人回答。
“放心吧,大人回拍卖场前看过,那个小姑娘只是单纯晕过去而已,倒是你,身体现在真的没问题了吗?才休息没多久吧。”谭执事摇晃着酒爵,眼睛却一直落在年轻人身上没移开。
“没事。”年轻人轻声说,摸了摸喉咙,那里还有微微陷进去发红的勒痕残留。
“那就好,年轻人别太拼命了。”谭执事又看了他片刻,才摇头道。
“知道。”年轻人点点头,顺着楼梯走上去。
“不是不能理解,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傍身,恐怕这时该记得调教,这么说来这小子倒是已经比当年的我沉稳多了。”谭执事看着年轻人身影消失,一个人酌酒呢喃。
古殇走在铺了厚实木地板的走道之上,最终在一扇微开着的房门前停下,轻敲两声,然后走了进去。干净的房间似乎经常有被打理,整洁而没什么杂物,只放着一张楠木的大床,此外就是衣柜镜子和梳妆台。此时床上的少女正上半身坐起看窗外,被敲门声惊醒才扭过头看来。
“古殇!这里是哪里呀?”
似乎终于见到熟悉的人,印渃芽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令古殇想起田野间黑夜里捕食的猫头鹰,而自己就是那被盯上的偷粮老鼠。不过再想也不对,这世间大概没这么可爱的猫头鹰。
“醒来了吗?紫禁宫在临狱古城的驻点,你晕过去后,我不敌那些人,最后还是师门的长辈及时赶来才把我们两都救回来,倒是在鬼门边走了一遭。”古殇轻声道,走进房间后在床边停下,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女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感觉自己身体现在怎么样?”
“身体大概没问题啦,感觉就是很普通地睡了一觉,醒来就躺在这了。”印渃芽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随即才惊讶地打量着古殇道,“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是紫禁宫的弟子。”
“很奇怪吗?”古殇一挑眉头。
“也不是啦,不过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居然还要别人救你。”印渃芽一脸嫌弃的表情。
古殇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眼神空洞不知在看哪里,直到床上的印渃芽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有些过分了,不好意思地垂头准备道歉时,他才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
“抱歉了渃芽,这次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在被你认出来的时候,我本应离开,最后默认你跟在我后面也是自大地以为自己能独力应付,最后还是连累了你……”他没说完,就听见坐在床上的印渃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顿时面色也是一硬,捂着额头,“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古殇。”印渃芽突然一脸严肃地盘膝坐在床上。
“嗯?”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是真的傻?”
“呃。”古殇顿时感觉自己的脸上冒出一堆黑线,对少女不寻常理的脑回路。
“我又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那么在意干什么?”印渃芽把枕头抱在怀里,睁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来,“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搞得好像我就这么躺在床上一觉不醒了一样。”
“毕竟还是害你受了无妄之灾。”古殇哑然失笑,只是摇了摇头。
“总之谢谢啦,谢谢你的关心。”印渃芽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而后一双眼睛却弯成了月牙,“有了!要是古殇你真的过意不去的话,那就给我讲讲故事吧,关于外面世界的故事。”
“外面世界的故事?”
“嗯,从小爷爷就不怎么让我出门,所以我到现在对外界的事情都知道很少。古殇是紫禁宫的门生,应该知道很多我从来没听过的事情,所以作为补偿,我要听你讲讲外界的故事。”
“外面世界的故事吗……”古殇叹了口气,刚想说自己也不过也是个闯荡不久的雏鸟,但看着少女那期待的眼睛在闪烁,这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于是绞尽脑汁,终于说了些混乱之域的局势和血妖炼狱的过往烟云。少女始终听得如痴如醉,连身子几乎凑到古殇身上都不自知。
“啊,天这么晚,我差不多得回去了,不然爷爷找不到我该要生气的。”听到最后,少女忽然从床上蹦了起来。古殇在谭执事暧昧的眼神中送她下楼,陪着走到阁楼前的街道才停下。
“古殇,有缘再见啦!”印渃芽回过头来摆手。
“有缘再见。”古殇也哭笑不得地摆手,然后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冥王城吗?我记得是混乱之域最强大的城池,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为什么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古殇望着古城沉郁的天空,眼底有些担忧,站立了许久才重新走回阁楼。
随着这场盛大的拍卖会最终迎来结束,广场上的人流瞬间多了起来,小商贩兴奋地推着车到处售卖自己带来的小吃或一些小饰品。古老的青铜灯中火焰摇曳着燃烧了起来,柔和的火光将在街道上行走的少女照亮。印渃芽很快地钻入一条无人的小巷道之内,打开机关跳入地道。
片刻之后,印渃芽走到了地道的尽头,按下机关,在一阵齿轮声中,头顶青铜锻造的门户也旋转着向两侧收缩,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她爬着青铜的梯子,出现在小阁楼后方的草丛中。
“还好及时赶回来了。”她侧耳细听,小阁没混乱的喧闹,这才安心地呼了口气。
“赶回来,那么趁我不在你又去哪了?”
印渃芽的面色一僵,僵硬地扭过身体看向身后,一名老者抱臂站在半空。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地方有一条地道?在你拿着那张地形设计图去研究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又有什么鬼主意。”老者缓缓落到草地上,看着少女瘪着嘴巴的模样,却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小武者都能轻松地把你给干掉吗?还没吸取在鬼城幽都的教训,这么任性地擅自跑出去玩,还以为你又要去血妖炼狱里面耍耍,你知道爷爷回来没看到你的时候有多担心吗?”看着少女露出委屈的表情,老者终究一甩袖袍没有狠下心来责难她。
“对不起,爷爷。”少女低下头。
“罢了,好在这次拍卖会上收获出乎意料,足够请动丹皇谷的那位丹皇出手。”
“那爷爷,我们这就要离开临狱古城了吗?”
“还要再等等,我送出了信物,等得到信物的人找过我后再走。”老者说道,注意到少女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怎么了?难道你舍不得走?要知道你的伤势可拖不了太长时间。”
“当然没有,只是……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印渃芽连忙摇头。
随着夜幕笼罩这座古老的城池,广场上古老的青铜油灯一盏盏点亮,顺着连接广场的长街巷道便蔓延了全城。在灯火照不到的黑暗处,谭执事攀上铺紫瓦的屋檐,屋顶正坐着一个人。
“谭师兄。”屋顶的人轻声说。
“在想白天走的那个小姑娘呢?”谭执事在年轻人的旁边坐下。
“我和渃芽之间并不是谭师兄以为的那种关系,只是普通朋友,我另有喜欢的人。”
“那就是在想那个喜欢的人吧?她没跟你来吗?”
“嗯。”年轻人点点头,“她来不了。”
“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谭执事沉默片刻,才干巴巴地应了这句话。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就像世间最珍贵的宝石。”
“难怪你白天见了那姑娘都面不改色,原来早就藏了个更好的,真是羡慕。”
古殇咧了咧嘴,却没笑出来。他笑不出声来,只是看着这座黑夜里的古城出神,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才自语般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从这个地方看,这座古城简直就像燃烧了起来。”
谭执事扭头顺着年轻人的目光看去。长街跳跃着火光,就像一个火盆盖在了广场上,燃烧的赤金火光沿巷道将这座黑暗中的古老城池切割成无数块,里面是奔流不息的人。有夜风掠过漂浮在古城上空的屋檐而发出低声呜咽,就像被燃烧的灵魂在悲鸣,谭执事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看到坐旁边的年轻人一头紫发在风中飞扬,瞳孔中分明也跳跃着纷乱的火色。那是熊熊燃烧的火,灼眼炽热的光,仿佛幼小的龙在挣扎中不停地咆哮。他心中不由为之而心颤。
“谭师兄,我应该快走了。”年轻人忽然说。
“离开临狱古城吗?”
“嗯。”
“去了外面要小心,不行就回来,紫禁宫永远都是你的家。”
“我会回来的。”
年轻人跳下了屋檐,消失在这座阁楼中,谭执事仰望天空,幽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