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他们说，不离开寺里的都会被杀死。”对于一直在寺中长大的慕容冲来说，红尘间的功名富贵与权势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眼见着平日里的师兄们都神色慌忙的匆匆离开寺庙，这对于涉世未深的他来说是有很大冲击的。
那被他称作师傅的老僧乃是这寺中昔日云游而来的行脚僧，只因在云游时收养了年幼的小徒，才这此处驻足，一直都带着小徒弟在这后山修行，不曾想这一停留竟就是十几年。
“冲儿，你害怕吗？”
“有师傅在，徒儿不怕。只是，那些官兵说我们的寺庙不事佛法，师傅，那这些年我们在做什么呢？”
老僧淡然一笑，似乎对于这其中的曲折并不想深谈。微微睁眼看了一眼院中正惊慌失措，夺路而逃的众僧又将双目闭上了。
“若此时得是末法，证道难消。也该有个为我佛殉道的人，方不负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静静地听着师傅口中所念诵的梵音，小徒心中的迷惑与浮躁也渐渐淡了。
“陛下，所有僧众都已离寺而去！奴才特来向陛下请旨。”
刘瑾平日里是不想来这含光殿的，虽然这里是沐郡主的寝宫，可自打这陈家的姑娘也随郡主来了京城，这含光殿就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这陈家的小姐仗着陛下和老妇人的宠爱，整日里变着法子折腾他。想想自己如今已是位高权重的东厂督主了，可说到底也只是皇家的奴才，在这位新主子面前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一个都没有了？”陈小渔一听起皇觉寺就来了兴致，特别是想起先前和小哥哥他们一起去上香时，遇到的那个憨态可掬的小和尚，心中就更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沈家进京时已经领命带来了南京皇觉寺的僧众，择日安排他们接领寺中事务即可，若是再犯，朕定不再饶！”
“陛下，那寺中方丈人选……对了，奴才差点忘了，还有一老一少师徒俩仍留在寺中，不知该如何处置。”
陈小渔留心多看了刘瑾一眼，她心里是明白的，若说真的在小哥哥下了那样的旨意后还有人愿意留在寺中，定是那个傻和尚才是。不过，对于刘瑾在察言观色以及向人示好这方面的手段陈小渔还是深有体会的，竟然有这种方法让自己对他手下留情。
“国危知臣节，想不到，那样一个秽乱不堪之所，竟然还有愿以身殉道的大德。罢了！”陛下也无意再细知究竟是谁，便示意刘瑾就命那人做那住持罢了。
“那奴才就不打扰陛下和玉殿了！”
京中对于沈氏送女入京是抱有很大期望的，先帝生前曾亲自为陛下选了四位妃子，以备大婚。如今因为种种事由已经迁延日久了。对于满朝文武来说，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这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断了陛下想要迎娶沐氏之念。
看着自从回京后就很少有笑颜的陛下，陈小渔心中是很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当初虽然只是因为小哥哥和月儿姐姐都十分俊秀美丽自己才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可是这么就久了，自己是真的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哥哥姐姐了。以前的那张充满些许不羁和点点邪魅的脸如今却终日里愁云满布，令人心痛。
“小哥哥，他们来了。”
“嗯。”轻轻从鼻尖发出的微弱声音便算是回应。
“你不见见他们吗？或许……或许沈修可以为你解决眼前的困境也说不定呢。”
半晌，陛下应道：“不急，等朕再看清些。”
对于他口中的看清，陈小渔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疑惑的看着他的脸，也不再多说。
窗外，如今已是太后的张娘娘亲自搀扶着年迈的宪圣夫人，望向里面的两个人儿。
“母后，您在想些什么？”
“嘘！小些声，莫要吵着他们！”老夫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房内的皇帝和陈小渔。
“看，这样的场景像不像当日佑樘和你那般。”
张太后更是不解了，母后这是何意？莫不是……
像是知晓了张太后心中的疑虑一样，老夫人笑咪咪地说道：“且不管是陈家还是沐家，终究先帝是做过皇帝的人，他的忧虑从来都不是什么外戚之类的。天底下又哪有做父亲不为自己儿子打算的，虽不知最后究竟因何变故，但想来他都是为了照儿。”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你我好歹都是做过皇后的人，这一辈子也无憾了。只是我可怜的月儿，此生怕是无福了。”
“所以，母后您想让陈家的女儿来代替月儿？”说到这里，张太后终于是有些明白老夫人的用意了。
老夫人随手折下了眼前的一株花草，这还是年前月儿亲手植下的，如进去却是半月都未再回过宫了。“宪宗皇帝一辈子只为了爱而活，到头来不惜舍下全天下也要随万妃而去；先帝呢，对你更是长情，不过·他比他父亲有担当，却也是天不假年，积劳成疾；朱家的历代皇帝都是长情的，这是命！改不得！嫣儿，你也要为你的儿子打算啊！”
“母后，嫣儿明白。先帝为了天下黎民，早早离世。当日哀家也是不喜那些朝臣对于先帝太过于苛责，可是不准迎纳月儿为妃是先帝的遗命，无论如何嫣儿也都是要遵从的。”
自天顺朝到如今的正德朝，宪圣夫人不知见识过了多少宫闱与朝堂上的争斗。只是这些，作为一个早该含饴弄孙的老人家，她是不便多言的。
“佑樘所虑未必就是诸臣所想。”
看着老夫人饶有兴致地向房间里的两人走去，张太后对于老夫人的话想是不能全解。
即便是皇帝一再推脱搁置，但是宫中朝廷对于皇帝大婚的准备是一刻也未曾停止过的。陛下也早已不再理会他们，自从做上了这个位置，朱厚照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自己的多余，若说自己以前是作为国本而存在的太子，至少还有维系天下安定的作用。可如今才明白，作为一个皇帝，朝中的一切事物都由内阁三位阁老提领六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没有半分行使权力的机会和必要。
“师傅，朕自小受你们教导，又蒙父皇指点，学习为君治国之道。可如今才明白，你们所要的君，只需要高坐在宝座上垂拱罢了。”
文华殿下侍立的杨廷和闻言立时俯首回禀道：“古来圣君，皆垂拱而天下治！而今陛下登极日短，就有如此明悟，全赖先帝遗泽与陛下圣明！”
陛下冷哼一声，对杨廷和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并不以为意。
“昔日朕为东宫时之所以觉得与师傅亲近，是因为师傅与别的不同，会与朕说些体己话，今日殿中无君臣名分的约束。朕只希望师傅能再像以前一样为朕解惑。”
陛下说完，示意怀恩宣召殿外的沈修觐见，如此，这里便只有这君臣四人了。
待沈修进殿行过礼后，陛下指着他说道：“师傅，这是沈家的三公子，也是朕在金陵时遇到的好友。修之才，朕深以为然，不知师傅觉得如何？”
杨廷和自打这沈修进殿便留心细细观察，这个徒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以前他以为他十分了解他。可是自打上次大朝会时在陛下在金殿上与群臣发生激烈争执后，原以为他会在和群臣起争执，可是这么久了，陛下他却越来越平静了，这不得不让杨廷和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心怀忌惮。
“沈公子之名，臣早有耳闻，在江南那种物华天宝，天精地灵的繁华之地都有如此声名，其才想来定是不凡！只是……”
“如何？”
“可惜。”
“师傅也觉得可惜了是吧。”太子闻言脸上有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朕已经决定，命他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
杨廷和方才还未解陛下心中究竟是在盘算着什么，可是这下子他就明白自己的学生完全是想要同满朝文武对抗了。这样的决定将会引发的朝堂风波完全是他可以预见的。先前他们以祖制压制他，为了保护沐郡主不再受群臣责难，如今他就想要用施于沈家的祖制来与大臣们对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