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静静躺在石棺里,睡得安详,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叫醒她。
弗雷伯格明白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奥尔娅还在外面等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只想这样看着她发呆。
他想起了不知几百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没觉醒,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不安分喜欢惹麻烦,也不乖乖睡觉。那时这女人就坐在床头守着,直到自己好好睡着,轻吻一下额头才离开。
不过大多时候他都是装睡,母亲一出门他就嬉笑着睁开一只眼,确定她走远以后,就又是自由活动时间。
按母亲的要求,他要遵循人类作息时间,所以夜深时他就要睡觉。这实在是为难,他一点也不困,只想跑出去捉弄别人。
但大半夜的,整个帝国都入睡了,又能上哪去捣乱。他没太多选择,只能看看故事书,有时候也会看累就睡着了。
当然有时候,母亲也会出其不意地折回来看一眼,走路时悄无声息。经常就是他被母亲逮到没有呆在床上,不过最重的惩罚可能也就是打手心了。
弗雷伯格看着如今棺中的她,想着那些年,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入睡的吧?说起来自己这样看着她,印象中好像是第一次。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童年的时候啊。
弗雷伯格笑着流泪,血气凝聚在双手,扯断那些束缚的铁链。荆冠会没有在铁链上做文章,像是对石室上方的封印十分自信。
但看着母亲苍白的肤色,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她是近乎不灭的存在,能让她陷入沉睡的原因,也许就只有一个。
他很小心地拨开母亲胸前枯萎的蔷薇花束,一个手臂粗的银钉隐藏在花瓣下。银钉将她钉死在棺中,钉体刻满花纹。
原来这才是罪魁祸首吗?他试着用力将银钉拔出,却没怎么费力就拔出来了,留下一个怵目惊心的空洞。
看来这个银钉已经失效了,也有可能是它根本没有特殊的作用。
他沉思着,想象着当年的场景。也许这个银钉并不是为了封印她,而是为了遮住这个战斗留下的空洞。
当年战况一定十分激烈,可惜他没有目睹,也没法帮忙。母亲命令老弗农带自己撤离,她却留下来只身对抗整个圣天使城。
弗雷伯格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个易怒的混蛋,想方设法挣脱老弗农去救母亲。
不过现在已经九十五年过去了,回头看看,他觉得难过却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被老弗农带走而不是去帮忙。
那时候的荆冠会可以说是鼎盛时期,去帮母亲的话,可能自己也会被荆冠会擒获。如果真的那样,世界上也不会再有索罗斯特。
总之活下来就好,活着就还有希望。
弗雷伯格将母亲从石棺中抱起。九十五年,这个没有血液流动的躯体直挺挺的,没有一丝柔软的感觉。
他轻触她的指尖,很僵硬,没有曾经她抱着自己时的那种感觉。
他不再去看那个大伤口,心中莫名感激,感激荆冠会只是在她胸口正中开了个大洞,而没有击中心脏。这样就还有希望能复活。
当务之急,就是把她带走,和奥尔娅还有老弗农一起回到帝国。那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他把雨披给母亲披上,把僵硬的躯体背在身后,翻出了地下石室。
层层石阶之下,奥尔娅一直在警戒,还好并没有情况。老弗农那边应该把狼人都拖住了。
“奥尔娅!”弗雷伯格大喊朝她招手。
奥尔娅回头,看见老爹沿着石阶下来,身后背着什么东西。
她来到石阶前,弗雷伯格冲她点点头:“得手了,我来发信号弹。”
奥尔娅像是有些神游,看着他背后雨披下的女人,说不出话来。愣了几秒,她小声说:“老爹……我能看看祖母吗?”
“当然可以了,我带你来就是让你见见她。不过她睡着了,你动作轻一点。”弗雷伯格的声音很低。
说完他就摸出信号弹,手指触碰着导火线,刹那间火光闪过,线被引燃。
他两指捏着信号弹,箭头朝上,白线燃尽后信号弹直冲云雨中。升到肉眼看不清的高度后猛地炸开,血色的蔷薇花在空中盛开。
这是家族特制的信号弹,即便在雨夜辨识度也很高。老弗农应该一边拖着荆冠会,一边时刻注意等待着信号。
但这也有一个问题,老弗农看到信号的同时,荆冠会也不傻。谁会先出现在自己面前都说不准,弗雷伯格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帮忙。
奥尔娅走到他身边,微微踮脚,伸手撩起雨披兜帽的一角。兜帽下女人闭着眼,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面容苍白却惊艳。
奥尔娅就这么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凑到她耳边,声音轻如吹气:“祖母你好漂亮。”
女人可能听见了这句赞美,却没有任何反应。奥尔娅退回来,有些遗憾地抿嘴。弗雷伯格没说话,单臂拥住了女儿。
“走了,回家以后再和祖母聊聊吧。”他说。
奥尔娅点点头,一蹦一跳地开始下山。她觉得见到祖母以后心情好多了,只可惜没法跟祖母说话。
弗雷伯格跟在她身后,从大殿出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笑过,倒是皱着眉头。虽然夺回了母亲,但还没办法唤醒她,这让他有些烦躁。
原本以为拔出那个巨大的银钉,至少胸前的伤口可以开始愈合。但很显然两者没有因果关系,想唤醒她看来还得回到帝国再说。
这样越想越觉得心中升起无名火,明明已经等了九十五年,本以为今天就可以唤醒母亲,现在看来这个期限又要延长了。
他慢慢走着,拳头越攥越紧,双瞳又开始充血。奥尔娅在前面走着,似乎对身后的情况毫无察觉。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父女两人都不禁一怔,看向墓园下方几百米远正门的方向,一个渺小的身影正朝他们跑来。
“只有一个人……不过也来得太快了吧?”奥尔娅自语,继续往下走,“是狼人吗?”
弗雷伯格也没停下脚步,盯着那来人,看着他越来越近。
“你们……你们站住!”
渺小的身影终于跑到他们面前仅十几米远,站在石阶上喘着气。奥尔娅居高临下看着他,发现他一点都不矮,一头褐色的碎发,身材挺结实的。
“我们是谁不重要,总之和你没什么关系。”奥尔娅微笑。她现在只想早点离开,就算面前是个狼人,她也只是想把他弄晕直接走人。
“我叫马默尔!荆冠会第二序列!”男孩假装凶狠地咬着牙,“不管你背的是什么,留下来然后滚出去!”
马默尔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憷,他知道面前这两人肯定不是友方,而且可能自己对付不来。
他本来今天要回家住,家就在离国立墓地最近的海边村庄。可是吃过晚饭以后,又忽然想起有东西落在荆冠会,便准备回去拿。
然后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刚出家门几步经过国立墓地旁,就看见正上方天空燃起了一朵蔷薇。他觉得不对劲就来看看,接着碰到了面前两人。
既然遇上了,又可能是敌人的话,至少也要解决掉一个吧?
马默尔瞄了一眼面前的女孩,有些纠结。对女孩子出手会不会不太好?
“你刚才说,你是荆冠会第二序列?”
弗雷伯格忽然走上前一步,走过了奥尔娅身旁,盯着浑身淋湿的男孩的脸。
奥尔娅一怔,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但她看不见老爹的脸。
“没错!你们别想从我这儿过去!”马默尔竟被看得压抑,硬着头皮编了个慌,“其他人都在路上了,就算打败我你们也逃不掉!”
“正好……正好……”弗雷伯格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混杂着血丝,“我现在很烦躁。”
奥尔娅如梦初醒,几乎是反应过来的瞬间想去抓住老爹的右臂,但弗雷伯格的右臂更早半秒举起,悬停在男孩面前。
“化为灰烬吧。”
一团蔷薇色火焰在弗雷伯格面前燃起,把男孩包在里面。
火焰中传来凄厉的嚎叫,仅仅持续了两秒不到。火焰慢慢变小消失,留下地上一摊灰烬,被雨水冲刷化成灰黑色的浆流下台阶。
还是晚了一步。
奥尔娅惊得无法呼吸,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全然没想到自己仅仅一时没有看住老爹,他就暴怒得像个恶魔。
“我们要回家,这是我现在唯一想的事情。”
弗雷伯格缓缓回过头,眼中蔷薇盛开:“所以一路上有多少狼人,我就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