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朔果然瞬间傻掉,“怎、怎么可能,当年纤月也是名满华歆,技压落戡的琴姬,这个女子,分明就是个平常妇人,皮肤黄嘴巴大,眼睛也比她小。”
韩将戏谑笑笑,“你难道不知道女子抹掉妆容后就跟换个人一样么?所以她才可以在这里平平淡淡的生活一年,没有人会把她同当年那个惹人怜爱,风华绝代的华歆阁花魁连系在一起。”
颜朔垂着长长的睫毛,注视着那个死去的人,“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哦,”韩将敛了敛笑容,淡淡道:“我在溪南长街上碰上她买菜,她那身段我一眼就瞅出来了。”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从北庭来了溪南,还嫁给了连五?”
“她这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她同连五绝对不是普通的夫妇关系。”
“为什么?”
“因为你想想,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想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漂漂亮亮的,更何况连五爷也是一个风流人物,她一副炊妇打扮,顶多是给连五烧饭的。”
“你说的对,”颜朔将她抱起,放到床上,“纤月的手心全是茧,看来一年干尽粗活,若她真是连五的妻子,不会过得如此凄苦,连架心爱的琴都没有,想必他俩只是互相为彼此遮掩着身份,相互利用罢了。”
韩将双手环胸,倚在床柱上看他,“当初是你负责那个案子,你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颜朔将被子拉起,覆上了纤月的头,“当时的绑架案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普通绑匪,那时丁员外看中了纤月要把她赎出来,绑匪为了从丁员外那里敲诈一笔银子;第二种可能是丁员外派手下作案,那时丁员外赌博输了一大笔钱,怕家里人知道,于是把纤月劫走,一来可以从老鸨那里要回钱财,二来也可金屋藏娇不被夫人发现;第三种可能是纤月的情夫李书生,纤月不愿嫁给四十多岁的丁员外,于是与情人合计私奔,赎金用作路上盘缠。
只是后来丁员外不愿付赎金,华歆阁也不愿管她,过了绑匪约定限日,搜寻令还没下来,我便被派出去护送朝贡还礼,未等回来,便传来御剑坊叛国被灭门的消息,这世上的事,从此便于我没了关系。”
韩将突然拽住颜朔,他看着乱发蓬头,衣衫褴褛的颜朔,鲜有地认真,他抵在他耳边,温柔低语,“阿朔,朝廷最大的损失,并不是御剑坊那上千兵器和上百工匠,而是你。”
颜朔明亮的眸子衬着淡薄的笑,“如今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也是,”韩将撇撇嘴,“是没什么用了,不过你可能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就是床上的这个孩子,他是纤月的弟弟。”
“你说什么?”
“你看,”韩将拿着烛台凑过来,将被子翻开,“其实两人眉眼中还是有几处相似的,你看这上翘的丹凤眼和嘴边的梨涡,这孩子再过十几年估计也是个美丽芳物。”
颜朔直**的看着韩将,冷声问,“凭这几点你就可以推断他俩的血缘关系?”
“当然不是仅凭长相,纤月的底细你也知道,当年她家里穷,又新添了个男丁,于是便把她给卖了。我顺着纤月这条线索找到了连五爷,正好在家中看到这个小孩子,与城中最近孩子走失一案联系起来,就去查了这孩子父母的底细,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出来了。”
“也就是说,可能纤月怀恨在心,将自己弟弟掳过来;也可能她的家人见她境况不错,把孩子送来让她接济。”颜朔若有所思。
“不过,若是后者的话,她的家人为何还要报案就有些说不通了,”韩将站直了身子,迈出步去,“且不管纤月和她家人的瓜葛,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查明杀害了她的凶手身份。”接着他持着烛台溜达半圈,四下望望,“不过凶手将这屋子洗劫的真干净,翻箱倒柜的,什么值钱东西都没了。”
颜朔问了一声,“屋子被人翻乱了?”
“对啊,”韩将把地上横七竖八的柜架扶起来,“一般情况下的奉命杀人灭口,都是干净利索的杀人就走,杀手的职业素养都很高,鲜有人会顺手偷东西。”
颜朔一路摸索着墙走过去,又点燃一盏烛灯。
韩将回头,发现颜朔俯身钻到一旁的灶台中去,脑袋向里探了又探,在出的时候嘭的一声撞上了灶。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眼冒金星的后退几步,倚着墙拍拍手上的灰。
韩将的声音里带着遮掩不住地笑,“你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韩大人不知道,碰上死人案子都要拜拜灶王爷吗?”颜朔桃花眼一眯,说的煞有介事。
“哦?”
“灶王高挂,掌管诸家,明察秋毫,去晦明净,不然韩大人也来拜拜?”
“你是真当我傻?”韩将伸手抹掉他额头的灰烬,“你查案一向都注重细节,往往都能发现了不得的线索,这次你发现什么了?”
“真没什么,”颜朔笑笑,纤细的手指一曲,在韩将脸上摸几把锅灰,“只是觉得现在正是家家户户烧火做饭的时间,而他家的灶是冷的,灶旁也没有食材。”
韩将双手环胸,手指敲敲胳膊,道,“连五都被抓走了还有什么心情做饭吃饭,估计原本都急得焦头烂额吧。”
颜朔拿起锅中的铁铲,又望了望灶底,耸耸肩,“也许吧。”
“等等,”韩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一点点拽到身前,“这锅铲上面,怎么会有血迹?”
“血迹?”颜朔另一只手抹了抹锅铲,手指一捻搓,放到鼻子下面嗅嗅,“是人的血。”
“你、你,”韩将汗然,将颜朔的另一只手也顺便拽过来,拿起旁边的衣服给他擦拭,“不要随便就用手碰啊,万一有毒怎么办?”
颜朔淡漠笑笑,“这一年吃遍过夜剩菜,抢过狗食翻过泔水桶,还有什么能毒倒我?”
韩将一怔,紧紧握着他的两只手,竟是一时不肯松开。
“松开。”颜朔耷拉着眼皮,向上瞪着他。
韩将不自然的松了手,闷声闷气地说道,“从尸体上的刀口形状来看,这个倒像是凶器。”
颜朔将锅铲拿到亮光出,仰头打量,语调很轻,“有什么江湖门派喜欢用锅铲当武器的吗?”
“……就算有,应该也名气不大,”韩将半条眉峰抽了抽,干巴巴地说道:“应是个鲜为人知的古怪门派,既然接了灭口令,妇人也都杀了,表明不是那种不犯妇孺的清高杀手,单单撇下了小孩没杀……也许真有个用锅铲行凶,秉承不杀小孩的帮派?”跟颜朔相处几天下来,韩将不禁也有些思维跳跃。
“这不是重点,”看着韩将迷惑,颜朔翘着嘴角笑笑,一颦一笑都勾人,“管他什么江湖门派,弄清楚他们是为谁效力才是首要之事。”
韩将用衣服擦了擦手,闲散散地走着,“反正只要牵扯到御剑坊旧案了,就跟那皇室那几个吃干饭的皇子脱不了干系。”
还未走几步,他便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拽起了一个大包袱。
两人对视一眼,他将它扔到了桌上,解开,里面的银两首饰,干粮盘缠散了一桌子。
韩将噗嗤一声笑了,“我还道是她遇上了爱财的杀手,原来是她自己收拾了东西准备逃命。”
颜朔捏了捏包袱里的烧饼,“可惜,她没逃得及。”
“对了,阿朔,我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韩将眯着眼,轻松地笑着招呼他,“来这边。”
颜朔跟着向墙角走去,只见韩将有条不紊地熄了墙上的烛台,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他,突然将他整个人按住。
颜朔的肩胛骨贴着冰冷的墙,一手被韩将强按着,双腿被韩将以武力胁迫着,他仰头看他,音轻调冷,“你要做什么?”
韩将一手举起一物,向后移了移,问他,“你可知这是什么?”
颜朔没去看他的手,反而只是看他,眸子闪烁着亮光,却无情无绪,“你熄了灯,我怎么看清?”
“天还没黑,你怎么会看不清呢?”韩将把岫玉令牌重新塞回腰间,神色凝重,“叔白,你的眼睛怎么了?”
颜朔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没怎么,人老了,看东西有些花罢了。”
“看东西眼花,怎么可能只是眼花,以前你能注意到案发现场的所有异样,不会忽略任何一个细节,连根地上的头发你都能捡起来用来破案,可是现在呢?”韩将抓着他的肩膀,竟没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你点燃了整个屋子所有的烛台,可是你依然看不清手上拿着最近的东西。你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是不是这一年里你吃了什么坏东西累及了眼睛?还是长期风餐露宿染了眼疾?”
“韩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颜朔拍拍他的手,那双风情的眸子隐在昏暗中,危险地笑着,“对我来说只要命还在,眼睛即使瞎了,都无关紧要。”
“颜朔!”韩将一个拳头捶到墙上,灰色的墙粉纷纷坠落,“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一路挖苦我也没关系,你是胖是瘦是脏是干净都没关系,可是你不要折磨自己,让自己痛苦很好玩是么?”
颜朔咳咳几声,抬手揉着眼睛,扁着嘴轻声道,“韩大人,墙粉迷眼睛了。”
这次换韩将彻底慌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