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桢一年,落戡突现一杀手,剑法极快,杀人如麻,身手敏捷,专杀朝廷重臣,死伤数位,一时间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可谓是闹得草木皆兵,满城风雨。
子狐灯立案通缉,追查了一年之久,仍是没有一点头绪。
然而最为关注这个杀手的人,却是消声灭迹了一年的颜朔。
因为他发现,这个杀手,是冲着他来的。
当他顺着步陵枫给的线索一一追查下去的时候,这个杀手就会出场,杀掉最关键的知情人,抹掉一切证据,并顺便把黑锅栽给追踪而至的颜朔身上。
这一年来颜朔也是过得颇为颠沛流离,虽然好过以前被人通缉伪装乞丐,也是食不果腹,风餐露宿。
颜朔的武功不但算不上是独步天下,连中等偏下都算不上,比起人家专业的杀手来,他经验不足也就罢了,连紧身黑衣蒙面头罩之类的装备都不济。
记得有一次他尾随着黑衣杀手夜入了一个深宅大院,翻了墙栽了跟头还被狗追着咬了半天,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掉入密室陷阱中,和一个刚断了气的人被关在一块,而他追的那个凶手早就没了身影。
他一边感慨着吾命休矣,一边宅子真正的主人蹲在他头上拿着明晃晃的蜡烛笑呵呵地得意不已。
颜朔抬头,和他对视一眼,迟疑地唤了一声,“宋老?”
只见那个大腹便便的一字胡小老头,马上严肃着胖脸喝退了下人,将书房关好后,把颜朔给放了出来。
“颜少庄主?”
“你还没死?!”彼此认出后,又同时异口同声惊叹道。
颜朔抽抽嘴角,眼前这个可不就是两年前突然中风去世的宋太尉,当时他和自己父亲关系极好,常常闲来无事就去御剑坊做客,一住便好几天不肯走,喜欢摸婢女的屁股和死皮赖脸地拿走父亲书房珍藏的名家画作。当年他猝然去世,颜朔还以为是他颜氏连累所至,难过许久,如今想来,应是这个狡猾的小胖老头死遁了。
结果一整晚那个宋太尉一个劲地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痛彻心扉地吐露道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父亲,末了用带着鼻涕的手欣慰地摸摸颜朔脑袋,皱纹笑逐颜开,“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谢谢你给我赎罪的机会。”
说罢抽出自己防身的袖珍小匕首,不留情的捅向自己的脖子,溅了颜朔一脸的血。
当场颜朔懵了许久,才缓缓摸向自己的脖颈。
这老头对自己也太狠了吧,怎么死不行,那个死法他看着都觉得疼。
而这个情况竟然还不唯一,那些自称颜御老部下的铁血兄弟,在颜朔追查到他们面前时,都称无颜存活于世,跳井的跳井,撞墙的撞墙,颜朔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前子狐灯铺灯将,能将他们逼到这份上也是一种境界。
当然,他也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些人当年可能真做了什么违心的事情,背后所隐藏的这可谓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可是他们自称愧疚就带着秘密直接去地下见他爹了,这让他很不爽。
虽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就已经很郁闷了。更让他郁闷的是,他追查的那个杀手戕杀的朝廷重臣也被朝廷给栽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满脸黑线地看着城墙门口的通缉榜撕下了原来的颜朔,换上了个与自己身形描述差不多的蒙面黑衣人,又想起自己当年关于黑衣人发表的一通言论,直觉自己是在自掘坟墓。
没错,天下的黑衣人都是用来背黑锅的。
因为众多朝廷官员都命丧他手,黑衣人界和杀手界都很看得起他,子狐灯也给他起了个尊称,叫做“杀手黑鸦”,与百年前的杀手鼻祖“石榴”并称为杀手界两大头头。
民间还编了一个顺口溜,叫做“黑鸦一叫,全家死翘。”
连邻里街坊母亲吓唬不听话的小孩都说:“别哭了,再哭让黑鸦把你叼了去,连头都给你砍下来。”
结果出奇见效。
于是少年得意的风流人物,堂堂御剑坊少庄主颜朔,经历家中巨变,尝尽世间冷暖天意弄人之后,终被扣上一顶奇冤大黑锅,成为了一名卓越的杀手,为祸一方。
真是问世道有多腐败,直叫人逼良从娼。
山中古栈道,森然苍树被大雨砸得沙沙作响,秋雨多清凉,路边野草湿,马蹄带着浅草香。
颜朔披着蓑衣戴着笠帽,山野农夫打扮,独自骑马屹立良久,目送着栈道尽头那一抹黑色的身影消失之后,扬起鞭调转马头,向另一方疾驰而去。
山村秋雨下,天色早早阴了下来,客栈灯笼在连绵雨雾中幽然若跳跃的鬼火,雨水敲打着客栈的牌子,淋湿了“岳阳楼”几个小字。
木头的长廊浸湿了一半,颜朔将笠帽拿下,换上了黑头罩,敲响了尽头的一个房门,这个房间,在不起眼门槛上,刻着一个黑色的鸟头。
颜朔已经在这里蹲点了许久,约莫着此处应该就是那黑衣人及其幕后黑手的老窝。正准备冒充他们其中一人进去打探一下,反正他们为了黑他都打扮成他的装束,这个正主反而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他轻叩两下重拍三下,咳嗽了一声,门后响起了低沉的声音,“嫦娥应悔偷灵药。”
这个他早已做了准备,“老得快还死不掉。”
门开了,屋中暗,没有点灯,只能模糊的看到屋子中间坐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黑袍,全身都笼在黑袍之下,头上套着黑色面罩,只有眼睛和嘴巴抠出了三个窟窿,颇有些瘆人。他翻开一本账簿,提笔,问,“黑鸦几号?”
颜朔心惊,敢情这里面的杀手还不止一人,不敢随口乱说,但又想要探点虚实,于是他捏紧了袖子中的七蛇鞭,压低了声音回答道:“黑鸦九号。”
“九号杀的是傅延,”那个黑袍人拿手指指着一行,到头,提笔打了个勾,“傅延的人头呢?”
颜朔惊愕,“我随身带着那么恐怖的东西做什么?”
黑袍人仿佛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以何来作证你顺利完成任务,杀死了傅延?”
颜朔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当时那个小子在场,我杀人被他发现了,所以只来得及逃。”
“你是说零号发现你了?”
颜朔垂了眸子,原来他被他们称作零号。他笑笑,继续低哑着嗓子说,“没有,我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人,人死在了他的手里,不是很符合咱们的规矩吗?”
黑袍人沉吟片刻,道:“需要有尸身来作证,也是黑鸦的规矩。”
很好,看来这个黑衣人组织就叫做黑鸦。颜朔从肩膀上揪下一根白色长发,“他的头发算不算凭证?”
“不算。”
颜朔心里决定冒险试一试,他一拍桌子,发了火:“老子出去舔着刀口杀人,你在这里逍遥还得问我要凭证!”
黑袍人见怪不怪,“老九你抽什么风,轮到我我照样还得出去杀人不是。”
颜朔双手环胸,表面上是看着窗外,实际用眼角在偷瞄黑袍人反应,“那你明天去城门口看告示,上面就会有那个老头死了的讣告。”
他话刚说完,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是人数众多,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分开搜查,我从头上的房间开始。”
他还未来得及多想,对面的黑袍人便飞身向外逃,一看便是训练有素,颜朔想跟着他一块逃出去,拦住他腰,“带我一起走。”
黑袍人将他踹下,“你不是老九!”
颜朔胸口被他狠踹一脚,跌倒在地上,咳嗽两声,吐出一口闷血。
没等爬起来,长廊外面一阵刀剑寒鸣的声响,门轰然一声倒地,另外一个满身黑衣的人跌了进来,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条腿劈下来,重重在那人的肚子上砸了一下,继而手肘顶在他的喉头上,腿挟制住了对方的动作,声音冷静低哑,“把他给我捆起来。”
后面的子狐灯小将蜂拥而至,也有人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他。
“中郎将大人,这里怎么还有个黑衣人?”
颜朔默默地趴在地上,他不愿意就此被抓住,甚至可能还被子狐灯里的熟人给认出来,可他更不愿意看到那个人,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短短一年那家伙怎么就变成了中郎将了。
韩将甚至连看都没看他,冷声道,“一并捆起来带走。”
颜朔内心无比崩溃,他拽住了韩将的裤腿,朝他比了一个四指。
然后他听到了韩将低哑的声音,“你们先把铁匠张带出去,所有人都离开,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