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像断了线的风筝,从眼眶向外倾,视线很快被模糊。
云白还是背对着云爵跟夜修,不愿转过身来,面对两张哭花了脸的幼颜。在云爵二人的心里,云白是如师如父的存在,在云白的心里,二人又何尝不是如徒如子呢。只能不见也就不会留念,只能背对着二人,昂起了头,面向天空。衣袖轻挥,灵力随着识念的裹挟,卷起了沉浸在悲伤中的二人,心中黯然默念:去吧。。。
云爵只觉得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向外平稳飘飞,模糊的视线里,云白的身形越来越模糊,孤峰上的一切,那片葱茏神秘的密林,坚实的平沙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云爵来不及流泪,张皇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这远去的一切,然而却只能抓住一把空气,一场空。云爵明白,这一别离,重逢之日必定无期,凭着仅留的一点力气,竭力嘶喊道:“师尊,您多保重!!等徒儿学成归来再孝敬您!”
云白闻言,对天洒脱一笑,眼角里溢出了泪滴。学成?何谓学成呢?有缘自会再见。不舍的心绪开始肆意。
夜修只顾着嗷嗷地流泪了,难舍难分,人间亲情,最是痛心,嘴里留下了一串串呜呜的含糊呓语,秀气脸蛋上遍布泪渍。
两人在一阵平行向外的飘飞后,身形开始平缓下坠,云白成了视线中的黑色小点,到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然后是崖壁,和悬在崖壁上的浮梯,最后终于到了三间木屋。
这时候,云爵和夜修止住了在心间蔓延的悲哀,眼睛一瞬不瞬地睁着,牢牢记下了面前能记下的一切,把历历在目的温情之处,完全地刻在了脑海里,封印在了内心深处。
越坠越快,视野也越来越迷糊,最终只剩下了包绕身体四周的云雨雾,白茫茫的一片,一切都开始远去,不见踪迹。
云爵仰头望向迷雾与云海最深处,心里死死默念,未来必然会再回来,师尊等我。
人世注定多变,别离从来不缺,未来不可知,少年自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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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温度随着两人的下坠,清晰地显现出由严寒到凉冷,再到温暖的变化,最终趋向恒温,而后温度不再变化。
视线也终于由白茫茫的一片变得明朗,视野范围恢复了开阔,从云海往下,沿着云爵二人飘飞的路径,是一片高寒地带,零零星星分布着耐寒的植株,不乏一些天生地养的奇珍异宝。
再往下,出现了低矮的灌木丛,温度上升,然而还是寒凉万分。到了这里,云爵与夜修二人的视线已经基本恢复了。
漫长一段时间的飘落后,渡过了灌木层,终于出现了绿葱葱,茂密的树林,越往下,植被越茂密,也更富有生机,就快到山脚下了。
最后一段路途的飘落经历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地带变得平坦起来,随着两声极轻微的落地声,云爵跟夜修终于感受了脚踏实地的实在感,而随着两人落在了地面上,那裹挟着二人的灵力也悄然散去。
云爵紧接着回过神来,一边的夜修也跟着缓过了劲。纵然悲伤难挨,然而既然已经下了山了,一切都应该向前看,需要考虑和花费心思的事还有很多。何况,未来也不是没有再见之时。比如眼前就有一件需要费脑筋的简单事,吃饭。
云爵站定了身子,从腾云驾雾般的眩晕感中慢慢恢复过来。心中神往,到了师尊这等境界,腾云驾雾,搬山填海显然轻而易举了吧,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够到达那般大神通。心底里向往强大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为了早日回去见到师傅,得好好努力了!嗯!这一刻,云白的小心脏是无比强大的。
“咕…嘟”,一声不和谐的叫唤拉起了两个少年的心绪,现实问题是,真的需要进食了。。。
夜修比之云爵要稚嫩不少,悲伤的情绪随着现实的逼近,也就变得没那么浓烈了,紧紧贴在云爵身后,生怕云爵在下一秒里也离他而去,肚子里空荡荡的叫唤声带来了强烈的饥饿感。
云爵这时也转过了头,夜修哭丧着脸,满脸委屈道:“阿爵,我好饿啊。。。”眨巴着一双无辜可怜的小眼睛,憋着嘴,直勾勾地看着云爵,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了。
云爵注视着那双清亮的小眼睛,与自己一般年幼,心头微软,和煦一笑,细声道:“阿修别怕,师兄在这儿,带你去找吃的,你跟好我,别走丢了。”夜修听了,乖巧地点了点头,未知的陌生的,最容易带给人不安和畏惧,就像此时的夜修,显然没了在孤峰上的那般调皮跳脱。
而云爵脑海里浮起了另一个念头,从今天起,能照顾自己的就只有自己了,阿修还小,我是做师兄的,要照顾好他。却不曾想过,其实夜修与自己一般年纪,自己也同样在该受到照顾的年纪。大概这也许来自于人性深处的保护欲和向往强者的本能。
云爵转过身子细细端详四周,发现两人落脚处是一片高地上的一处山路入口,身后是幽深寂静的山林,面前顺着高地下去有着还算开阔的平原,远远眺望过去,一座由被一条大河环绕的市镇坐落在平原中央。身侧不远处,一条小溪流从山林深处缓缓流出,一直流淌到视野尽头的那座市镇外的大河里。
云爵望向面前远处的市镇,还有一段路的距离,对于尚且不能腾云,也不能驾雾的自己二人来说,去市镇上吃东西来填饱肚子的想法并不现实,那就只能在这周围找些能吃的东西了。
“阿修,吃鱼吧。”云爵目光注意到身边不远处的溪流,灵机一动,“你先把火生起来。”云爵嘱咐道,说干就干,走到溪边,卷起裤腿,脱下白袍,身子轻盈一跃,只听“扑通”一声,人已站定在溪流的泥沙里。夜修闻言,也弯腰捡拾起地上散落的枯叶和树枝,放出灵力不断摩擦树枝,燃火。
云爵一动不动站在泥沙里,静静地注视着溪流,待到一条黑鳞青背的鲢鱼游到脚踝处,灵力悄无声息地释放出来,束缚住鲢鱼,鲢鱼被灵力禁锢着动弹不得,云爵一弯腰,手一捞,鲢鱼便被捧在双手中。“阿修!接着”,略微抛送,鲢鱼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等在溪边的夜修手中,夜修捧着鱼,雀跃道:“抓住了!”云爵嘿嘿一笑,如法炮制,又抓了一条,便上了岸,对于二人来说,抓鱼倒是件新奇事。
将鱼剖腹清净后,云爵又找了两根细长的树叉,把鱼插在了树叉上,架在火里烤了起来,鱼烤得很快,加之云爵调控灵力给火助势,一股鱼香味飘散开来。云爵又在山林边缘的低矮草丛里找了几叶薄荷和蒿草,薄荷有种清凉味,蒿草带着咸涩感,在孤峰上,云爵带着夜修经常用些野草做调味。把两种草捏在之间慢慢研磨碎,均匀地洒在鱼的腹中和肚子上,略加烘烤,香味更浓,很快鱼便烤透了。
夜修闻着鱼香味,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烤鱼,肚子里又开始翻腾起空城声,嘴巴砸吧着,似要滴下口水,云爵见了这副模样,哈哈一笑,取下一串,递到了夜修面前“阿修,可以吃了,快吃吧”夜修听了,夺过就啃,完全不顾这鱼才下架,可还烫着呢。云爵笑着摇了摇头“慢点,当心烫。”说着,取下了另一串,咬下两口,慢慢吃了起来。
很快,两条鱼便下了肚,果腹后的二人都恢复了不少体力,坐在火堆边打坐恢复起来。
夜修率先睁开了眼,抬头看了看一边端坐着正眺望远处市镇的云爵,又转头看向山林,顺着山林向云端深处望去,脸上浮现起讷讷之色,自言自语般问道:“阿爵,今后,咱们还能见到老头儿吗?”
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会儿,云爵才抬起了头,眼中闪烁莫名的光芒,道:“阿修,只要今后努力,能达到像师尊那般境界,我们就能回去了,就一定能见到师尊了。”
“嗯!今后一定努力!”夜修抿嘴重重点头。
“嗯!”云爵报以微笑。
“阿爵,你说这山下是什么样的?”夜修望着远方的市镇,时值响午,有做饭的炊烟自市镇中袅袅而起,夜修的眼神里透出七分好奇,三分迷惑。
云爵听了,面露思索,摇了摇头,“我也不懂,但我们眼下不就去了嘛,去了就知道了。”说着站起了身,“走吧阿修,傍晚之前得赶到那儿,才能找个落脚地。”夜修跟着爬了起来“嗯好。”
顺着山路下了高地,一条人为修整的两米宽的石路遥遥通向了市镇,兄弟二人轻盈地向着市镇迈开了步伐。
正当开春,平原处于连绵山脉的环绕之中,气候宜人。路两边高高低低长着青翠欲滴的草,还有不知名的野花隐匿其中,红的绿的,不时地冒出两三只野兔,很是宜人。一路上,云爵不时地借着灵力向前飞蹬,以此加快速度,夜修紧随其后。不多时,市镇已出现在了视野中,云爵拉着夜修停下了脚步。
市镇四周被大河围着,而云爵二人脚下这条泥石路的尽头连接着一座桥,桥跨过河,连向镇门。
桥的这边,路的两旁,分布着两排由人开垦的农田,一群汉子正在田里耕种着什么,还有一些人打开了大河的闸门,引入河水灌溉农田。一群农妇从桥的那边镇里推着车出来,隐隐约约能闻到饭菜香,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是来给田里劳作的汉子们送饭来了。
镇门上悬挂着块青石牌匾,漆着金色的几个大字“留仙镇”,右下角注了两个小字“南门”。
夜修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莫名兴奋,拉着云爵对着农田和农人们一阵欣喜,就像落单的兽类见到同类的那种欣喜感。夜修的兴奋不是没理由的,眼前的这群人,是除了云白和云爵外,夜修见到的第一群人类,意味着夜修终于开始踏足人类的世界,所谓入世。
云爵在夜修兴奋的同时,内心里也是愉悦,有人的地方就有人烟,就有生气,不至于那般寂寞与黯然。四处端详了一阵,云爵拉起夜修,向着镇中走去。
路过那片农田,只听见为首推车的那个农妇吆喝起来“诶~当家的们,吃饭喽~”
回应她的是两声粗犷的笑声“哈哈,等手下这块拾掇完了,便来了!”其他的一群汉子跟着笑了起来。农妇们闻言,搬出了饭菜,一一分配了起来。
云爵感觉很亲切,原来尘世是这般模样的,如此温情。
两人踏上了桥,桥是青石桥,桥下大河里的水淙淙流响。
踏过了青石桥,穿过了镇门,云爵二人终于站立在了镇中,人世间的第一个落脚处。
镇中的景象对于云爵二人来说可以称得上繁华。
镇门后是一条长街,六七米宽的样子。两边是一些摊位,卖的都是些生计用品,摊位后站着小贩,年纪由二十来岁到四五十岁不等,叫卖声此起彼伏,个个都是慈眉善目,喜笑颜开。
而这些摊位与摊位之间不时会隔出一段距离的空地,给后面那些开门做生意的店铺留下门市来,沿路过去,胭脂铺,裁缝铺,酒楼,客栈,不一而足,人群在摊位与店铺之间来来往往。显得极为热闹。
云爵拉着夜修,一路走过去,夜修左右转动着头,眼神中闪烁出好奇的光芒,满脸雀跃,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瞅瞅那个。而云爵则是暗自观察着这些小贩,和来往行人的一举一动,观摩这些人说话做事的神态表情,喜怒哀乐各不相同。
“小哥,尝尝咱们家肉包子吧!皮薄肉多汁浓,不好吃不要钱嘞~”这是个包子摊,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瘦矮中年人,吆喝得极为卖力,一脸和气的笑容。
“糖葫芦诶,糖葫芦~甜到你心里~”扛着糖葫芦的游走小贩,随着人群来来往往。
“刚宰的猪肉,今日特价,来看看嘞~”
“地里摘的新鲜青菜减价卖喽,来来来,来瞧瞧咯~”
夹杂其间的讨价还价声起此彼伏,而来往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云爵拉着夜修在人群中穿梭,边走着,边留心这些琐碎的生活细节,有时脸上困惑,有时心中不解,一一在脑海里想明白了。而跟在身后的夜修就要简单得多,看见了糖人,脸上露出好奇,看见了糖葫芦,嘴巴砸吧起声,看见了肉包子,闻之香味,索性要流下口水,眼底里的光芒是一阵亮过一阵。
云爵在边上好笑地看着夜修,不作声,四处张望着有没有合适的落脚地。
视线扫过一家酒楼,酒楼门口墙上一张告示吸引住了云爵的目光,有了,云爵心中暗道。
不顾夜修对着面前美食的流连,云爵拉起夜修便往客栈里去。夜修未曾反应过来,被拉得一愣,“诶诶,阿爵你这是干嘛啊?”
“找到能落脚的地方了,我们现在过去”云爵边走边向着夜修解释道,夜修闻言,跟上了云爵的脚步。
两人站在了客栈的门口,酒楼的名字叫做醉仙居,牌匾上的字很飘逸,隐隐给人要跃跃欲飞之感,尤其是中间的“仙”字。酒楼门口很宽敞,没有摊位摆在这儿,门口两边立着两座青石狮子,威武不凡。
酒楼门口站着个矮胖的中年胖子,满面油光,两只小眼睛被埋在了肉里,对着进进出出的客人点头哈腰,两撇八字胡随着招呼声上下跳动着,满面堆笑。
“李老板,李夫人~来吃饭呐?快请进,快请进~”胖子对着门口乡绅模样的一对夫妇招呼着,边招呼边向着酒楼里喊道:“阿四,雅间,李老板两位!”
乡绅夫妇笑着向着胖子点了点头,向着里面走去。
云爵和夜修站在一边,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又仔细看了看墙上的告示,白纸黑字写着一串字:招工,学徒,打杂的,一律招收。
进出酒楼的人络绎不绝,显然酒楼的生意很好,所以才贴出了招工的告示。
云爵拉着夜修站在一边,等到进出的人少了些,才靠向了胖子。
而那胖子似乎早也注意到了两个少年的存在,见到两人靠到了身边,弯腰微笑道:“两位小哥,是要吃饭还是要住店呐?”态度很和善。
这胖子的眼力劲不差,面前的两个少年,虽然显得稚气未脱,然而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生得可是俊郎,仪表不凡,加之身上这身白袍黑衣,材质看上去很是华贵,所以在心底里胖子把云爵二人归类到了城中哪家大户的少爷一类,姿态放得很低。
云爵听了,微微一怔,心中愕然,身无分文可消费不起,不过说是来吃饭的也没错,确实是来谋求落脚的。
心中想着,云爵抬起了俊秀的脸,眯起了月牙般的眼睛,向着胖子礼貌地道:“叔叔你好,我们兄弟二人因流落在外,无家可归,又恰巧看到你这儿正招人呢,所以来应招,想求叔叔您赏口饭吃”说着脸上显露出流离失所的可怜神情,面上的渴求之色更是加重了几分,眼睛明亮地盯向胖子的脸,等待胖子的回答。一边夜修表现得更为传神,贴在云爵后面,面露怯怯,显得既胆小又怕生。
胖子闻言,心中思索,原来是来应招的。心中想着,站直了腰,既然不是哪家哪户的少爷,这谦卑姿态也就省省吧,然而脸上的微笑却不减丝毫,保持着和善。
胖子抬手捏了捏胡子,开口道:“两位小哥,我们酒楼啊是招人不错,可是你们这么点大的年纪,都能干点什么啊?招人是不假,可不招懒人的哦~”胖子呵呵笑道。
云爵听了,眼珠转动,脆生应道:“我们二人生来天生力大,劈柴挑水的活计不在话下。”
“哦?”胖子听了脸上露出思索,“劈柴倒也缺那么个把人手,可也不知你们是否真如所说不在话下,先跟着我到后面去试两斧头吧,可好?”胖子虽说是为商的,但是心地倒也不坏,有心接济两个少年,出声微笑询问道。
“好!”云爵与夜修相视,眼睛一亮,看来有戏,转过头来面对胖子,干脆应道。
“那跟我来吧。”胖子闻言,说了声,便转过身向里走去,云爵二人扯开小步子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