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伊换了一身男装,虽是面如温玉,却英气逼人,神清气爽,兰儿和玲儿莫不夸赞,简直比阿郎还俊俏。刘伊暗自发笑,妘含章要还有意识,说不定会恨得牙痒痒。要知道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男装,虽然她不得不承认,煜珑公主风子卿的男装极其摄人心魄。但妘含章该不会再出现了吧,她虽对此不了解,但却能从妘含章的记忆中嗅出几分意味。她还从妘含章的记忆中得知,要想找出灵魂借体和龙族力量真正的奥秘,自己的郎君天海和那位一直行踪神秘的羽翼寰是关键。
但在那之前她先要为生计着想。刘伊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她过不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万一哪天别人不搭理她了要怎么办,喝西北风?有点家底,自己活得也安心。乌先生的质库是个好主意,他也给刘伊想了条路,刘伊准备放手一事。
大通质库在长安城西南靠近安化门处,刘伊从府邸来到大通质库也要约莫半个时辰。芈兰建议她坐车,一来省去脚程,一来也免得与路人有所干系。刘伊知道眼下鸿昊黑白龙族正对峙,长安为白龙全面占领。可即便如此,人们对名声不好的妘含章还是敬而远之,只比之前少了当面的唾弃而已。坐车的确是一明智的选择,只是刘伊不仅哀叹,妘含章啊妘含章,你以前怎么尽干蠢事。
妘含章是出了名的傲气纨绔。除去风子卿那件事,她还有无数的足以被人数落的劣迹:骑马在街上乱跑;随便拿人吃的不给钱;厌恶穷人,不慎相撞便要直接杀人灭口,以及几乎是对凡人的极度厌恶。她还经常没规没距地闯入要务会议,只因看某人不顺眼;经常乱点鸳鸯谱,看中了哪家是哪家,全凭自己的喜好来。更有甚者说,敬文公主与官员私通,只为获得黑龙族的某些消息。
拥有了妘含章的记忆,刘伊反而能深刻理解妘含章的行为。在刘伊看来,要说她恶劣不如说她就是一孩子,一无人陪伴的孩子。说她骑马街上乱跑,那是因为她就把长安里坊当成了后花园;说他随便拿人吃的不给钱,她在身在宫中从小吃到大哪儿有给钱的概念;说他厌恶穷人不慎相撞要直接杀人灭口,她衣着华丽何曾见过连饭都吃不饱的穷人,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受到了惊吓;还有她经常闯入要务会议,她就住在宫中,在她看来自己的家里哪里不能进?最后还有私通,刘伊不住叹气。在她的世界,无论哪朝哪代,无论国内国外,不光皇族,即便是有点钱的富人这种事都是常有的。她反倒还认为妘含章相当克制,当然与现在的鸿昊比起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刘伊要反驳一点,妘含章虽的确很喜欢施美人计,但真正与她有过那层关系的只有己贤,比她所知道的某些人物要干净多了。当然刘伊仍然认为妘含章的这些做法不对,但她更气愤的是妘含章的哥哥东帝妘和,他从未对自己的妹妹做过应有的管教,即便她有不当行为,但只要不妨碍他的政治意图,他都不闻不问。他衡量事物的一切标准就是皇权的稳固和利益,甚至妘含章经常用的美人计也出自他,也为了他的目的。刘伊鄙夷,难怪妘和不愿管教妹妹,一旦告诉她是非曲直,让她为了利益做错事,她能愿意么。
暗闻歌吹声,知是长安路。里坊街肆络绎不绝,风舞葵花落御沟。看车外之景,刘伊恍若隔世,仿佛回到千年前唐代长安一般。可城中高大的三华神迹冲天而立,银光奕奕,又分明在告诉她这是另一个地方。如果没有那么多生前事,以刘伊的爱好,是定要将这谜题给解开不可了。
刘伊与芈兰到达大通质库时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质库三门洞开,红漆黑檐,两角旌旗招展,上挂一牌匾,书有‘大通质库’字样。刘伊跨槛而入,一黑痣伙计看刘伊的打扮立即迎上前来。
“这位郎君有何要事?”
刘伊一扫堂间,掌柜正在结算几样当货,来人也素衣单袍,并无讲究之人,刘伊的打扮的确颇为显眼。刘伊向那高凳一坐,招手让黑痣伙计也跟来。
“小兄弟,这里的利钱几分?”
“哎,那要看郎君所当何物了!”
“这还有区分么?”
“当然!”伙计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凑到刘伊耳跟前小声说道,“民物八分,要是官物就五分;黑龙民物十分,要是官物啊,就八分!”
“官物不是不可当的么?”刘伊腹诽,看来这里不仅民官有别,连黑白龙族和凡人都有区别。现在长安给白龙族全占了,就连这质库也势利了。
“嗨,这世道乱了哪儿还有什么可不可的。我看郎君一表人才这才私向授告。郎君不会只是来当民物的吧?”
“若是白龙之物呢,利钱几分?”
“那也好算,跟凡人一样。”
刘伊一脸为难,低声问道,“也是民八官五?”
“嘿嘿~民五官五,都一样,都一样。”
果然还是有区别的,刘伊暗自发笑。只可惜她今日带来的物既不是民物也不是官物,既然官物的利钱低于民家的利钱,那她手中的皇族之物不知道又是几分了。刘伊转而在芈兰手中那包布上拍了一拍,问道,“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伙计摇头。
“这些啊,既不是官物也不是民物。”
伙计愣了,他呆愣愣地看着那包裹,仿佛看见了布下镶金的木盒,珍珠装点的内里,两眼放光。
“这这这……难道是?!”既然既不是官物又不是民物,那……
“是你们谁都买不起的无价之宝。”刘伊勾魂一笑,“你们掌柜呢,我要见他。”
“有,有,我这就去喊。”伙计哪儿敢怠慢,一溜烟跑去了里堂。
如果刘伊猜得不错,而乌先生也没有骗她,那位掌柜该就是尚书府左丞故丰的表弟。只是刘伊清楚,要想盘下这质库,光与他表弟周旋恐怕没用,关键还是要借此引出故丰才是。乌先生提点她,故丰贪财,所以刘伊今次带了那么大一包首饰,上都刻有官府铸造坊字样,不知这些能不能诱出故丰。
“噗~”一旁芈兰忍不住笑出声来,“阿郎终于知道这些是宝贝了,原来可都说是垃圾。”
“要你多嘴,我说它是宝贝它就是宝贝。”
“是是,可这也抵不上无价呀。”芈兰悄声说道,“公主开始会说谎了。”
刘伊很是不高兴,芈兰说这些也不看场合,万一被别人听到了她要怎么说?刘伊正想回嘴,芈兰再一次压低了声音,神情严肃,“门外有杀气,公主小心。”
偌大白龙族严加管理的长安城,怎会有人暗藏杀气跟随与她?是不是芈兰将目标弄错了,刘伊自问,妘含章的过往还没有糟糕到被人追杀的地步吧,毕竟她可是当朝公主,又有一有权有势的郎君。
言语间那位黑痣伙计已出了内堂,他告诉刘伊说这里不方便,掌柜请他进去说话。
在质库内屋,刘伊见到了掌柜,黑黑瘦瘦,面无表情。腰间只配一铜环带,只挂砺石刀子而已,与所谓的七事相去胜远,看似不是喜锦衣玉食之人。刘伊心里忐忑,不知还能不能成事。
“孙某听闻有贵客,郎君风采逼人,面色红润,想必不是一般人家。孙某单名一个钰字,想来郎君今日来我这质库定是有宝贝相售,既然如此还请随我来。”
刘伊随孙钰来到里屋,三面为书柜所围,中间一张红木方桌,无一多余之物。孙钰邀刘伊坐下,命人上茶。四下静谧,静得刘伊都有点不敢吭声。要说上辈子她还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好学生,还是个没参加过辩论赛的好学生,现在真要与人面对面周旋,还真有那么点忐忑。
“敢问郎君贵姓?”
刘伊立马回过了神,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报上姓名,实在失礼。再一愣,发现出门前竟然忘了给男生的自己起个名字,罪过啊罪过。
既然如此,她干脆把自己的真名用上了,幸好刘伊这个名字较为中性,真是庆幸。
“免贵姓刘名伊,请赐教。”
“原来是刘兄,那么请赐物品。”
刘伊让芈兰将包裹置于桌上,拉开白布,一黑纹漆盒立于其中,盒顶镶嵌八颗大白珍珠,盒沿镶围一圈白玉带,一眼就知道不是凡人能得之物。一般漆盒很少配珍珠玉器,设计得不好反而显得庸俗不堪。但这只漆盒上的珍珠玉器镶嵌却相得益彰,令人看得甚是舒心。刘伊示意芈兰打开盒盖,一白玉龙纹手镯静躺盒中。孙钰神头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普通的白玉镯,不仅龙纹雕琢得精致,玉身通透无比,其中更有灵气流转,妙不可言。孙钰判断,这即便不是天生的灵玉,也是龙族加持过的灵玉。
灵玉是灵物,是官府明令禁止流通的玉器,更是龙族达官贵人之中的贵器。
孙钰不由自主地合上漆盒,笑容僵硬,“刘兄,虽说眼下官府禁令有所行有所不行,但灵玉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
“孙掌柜竟然知道这是灵玉?”
“孙某也是龙族,是否灵玉还是看的出的。”
“那掌柜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的灵玉?”
孙钰刚才被灵玉着实吓着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内侧的刻文,自然不知。但据上面的龙纹推断,此物应来自宫中。白玉龙纹不是随便一件玉器都可雕琢,灵玉镶龙纹,似乎还是云龙,即便是宫中人,也极少能拥有。孙钰还算心细,可以推出个大概,如果再印证灵玉灵力上乘,他就要怀疑这是不是皇族之物了。
“孙某……不知。”孙钰自是不敢开口,他再次打量眼前这名叫刘伊的少年,衣着光鲜却不庸俗,腰间七事一样不少,面目清秀,手指纤细,想必就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郎,不禁心生畏惧。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是哪里来的,应该是祖传的吧。”
孙钰心想,这可不能祖传。如果真是祖传,那眼前这名叫刘伊的少年来头可就大了。
“但是我现在正缺钱,所以只能当了它。”
“恕孙某直言,灵玉我们真不便收。”
“我明白一般质库都不能收,可这里是大通质库,如果我猜的没错,孙掌柜该是故尚书的表弟。有故尚书在,孙掌柜为何还怕这怕那的?”
孙钰眯起眼睛,把漆盒推还给刘伊,“……看来刘兄是有备而来。”
“是慕名而来。”
“敢问这名从何处慕得?”
“孙掌柜这么打听就不好了,你只管收物便是,知道得太多了反而容易惹祸上身。”刘伊嘴角划过一丝邪魅,又将漆盒包好推给孙钰,“要孙掌柜直接拿主意的确是不妥,这样吧,你不妨把此物给你那表哥,看他如何说。只是我有急用,还请三日之内即刻回复。”
孙钰掂量明白了,这可能根本不是一桩普通的买卖。既然人家已经明了要他拿此灵物找故丰,他也乐得如此。孙钰素来谨小慎微,这等麻烦事他不会擅自做决定。
“既然刘兄言至如此,那孙某只得如此行事了。”
刘伊点点头,“掌柜可收好了。”
终于把灵玉送了出去,刘伊如释重负,很是满意。她预感三天之内一定会得到孙掌柜的消息,故丰更会在质库候她。一想到此,刘伊的脚步便轻快起来,可一旁的芈兰却闷闷不乐。
“公—阿郎真要把那灵玉手镯送出去?”
“只是给故尚书看一眼,三天内他肯定会还给我。”
“那万一就这么给他吞了呢?”
“那可不是普通的灵玉,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吞!”是啊,这也正是芈兰忧心的,这副灵玉镯子还真是宫中之物皇家之物,是东皇陛下送给敬文公主的妘家灵物。别说是哪个长安的玉器坊了,就是宫里的将作监也不曾制作过这等物件。要知道,族物外流,小命不保都是有可能的!
“唉,阿郎啊,非要用它么?府上灵物虽不多,可还是有些的。”
“不拿这个怎么引得故丰?他用如此谨慎的孙钰照看质库,又能官至尚书省左丞,哪儿那么容易骗?”
芈兰捂嘴嗤笑,“阿郎竟然还能想到这层,看来一场病到是把您变聪明了,活像个假小子。”
“你——”
“是啊,竟能想到这等把戏,看来是真变聪明了。”
刘伊正要教训芈兰几句,却听得有一声音附和芈兰,似一官人书生,沧桑之中带一点温润。循声望去,门口一褐衣男子飘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