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坐好,看看窗外漆黑的夜色,回头看看身边的小沐和夕雪,脆声道:“夕雪,去烧壶热茶来。小芹你们都退下吧,只要小沐和夕雪在就行了。”
夕雪应了一声去烧茶了,其余四名宫女都出去了。
周广宇看了看屋子的情况,轻笑道:“雪夜夜谈,坐的太散了不免无聊,高岩,把公主的几案挪过来靠着朕,你也搬个案子过来,小沐磨墨,高岩记录。都道是‘江湖夜雨十年灯’雪夜话江湖,倒也有趣。”
高岩拱手听命,刚要去搬,灵雨已经站了起来,笑笑:“我自己来吧!”搬起身前的檀香木几案,看上去毫不费力,走到周广宇身旁,将几案放在周广宇左侧,案头相接,周广宇一脸有趣地看着。
高岩也随手搬来一张几案放在周广宇右侧,又取过毛笔铺开宣纸,小沐拿来砚台细细地开始研磨。
灵雨看了,面上闪过一丝犹豫,“父皇打算将儿臣所言记下来吗?”
周广宇轻笑道:“一方面朕对你这十年来的经历很好奇,想详细地了解;另一方面,在这十年里,朕并不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高岩跟了朕多年,身手高强,他告诉朕,你武艺高强而且身上杀气很重,他怀疑你做过杀手。”
灵雨看了看高岩,只见他正执笔凝神听着,目不斜视。“
高岩自小跟在朕身边,对朕有保护之责。你是朕的长女,在这十年里不论你做过什么,朕今夜都赦免你,你所述的十年中的事情都将被记录在案,所有记录在案的事情无论有怎样的罪责都会被赦免!你明白吗?”
灵雨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儿臣明白!谢父皇恩典。”
周广宇这些话,一方面固然是在了解她这十年的经历,另一方面这中间也有保护的意思在里面,同时也有警告,希望她能够实话实说,并且不要怪高岩向皇帝禀告之事,毕竟这是高岩的职责。
灵雨接着道:“父皇,儿臣也有一个问题想请父皇明示。”
“说吧。”
“儿臣想知道父皇今夜以及从今夜开始的今后的这些夜晚将以怎样的身份来听儿臣的讲述?是以君的身份,还是父的身份?”
“哦”周广宇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灵雨淡淡道:“有什么差别吗?”
小沐磨墨的手顿了一下,高岩微不可见地皱了皱了眉,宣纸上留下了一滴墨汁,小沐取过软布慢慢沾去,只见上面已经写上了两行小楷
“壬申十月戊戌,夜,皇长女灵雨,幼年流落江湖,漂泊十载,于建兴十年壬申十月丁酉还朝。自述流落时事。帝曰:‘皇女灵雨,幼年漂泊,朕甚悯之。其于十年间所为,一切勿论。’同闻者:侍从奴婢岩,宫女小沐、夕雪。”
“父皇,您是大周的君主又是儿臣的父亲。在父皇面前,儿臣既是臣又是您的孩子。若父皇以君的身份听儿臣的讲述,那么儿臣应该以臣的身份向君上禀报,若父皇是以父的身份询问孩儿的经历,孩儿应该向你讲述。”
“你这是在向朕提条件?”周广宇坐正身子冷冷道。
“儿臣不敢,儿臣以为这样做可以更清楚些。将来一旦有事也好处理。”
周广宇盯着灵雨看了良久,灵雨微微低下头,不说话。周广宇忽然一笑,只是在笑容中眼光却微微冷了下来,“好!好!不愧是在江湖中长大,一身野性的气息,朕喜欢。不过”他话锋一转冷冷道:“你知道你这样说的后果吗?”
“儿臣知道。父皇有可能因此不喜欢儿臣,儿臣在皇宫里的生活会很艰难。但是父皇,儿臣自荒野中回宫,更多的是这里是儿臣的家,有父皇你,有母后,除了这里儿臣无处可去。但是正如父皇所说,儿臣久在江湖,也确实有过重罪,父皇宽容,可是儿臣仍然害怕,因此儿臣恳请父皇能够明示。”灵雨跪在周广宇面前道。
周广宇看着屋内微微闪烁的蜡烛,喝了口茶,眼神闪烁不定,良久开口,“也罢。朕对于此事以汝父的身份来听,那份卷宗,”看了一眼高岩面前的宣纸,“朕会降下圣旨处理。如何?”
灵雨扣头,“谢父皇恩典!”夕雪端着茶壶过来,灵雨提起茶壶为周广宇倒了一杯热茶奉上,再次回到座位上。夕雪侍坐在旁。
“灵雨啊!”周广宇放松下来,缓缓道:“说实在的,你刚刚的那些话,朕听了很生气。但另一方面,朕也很欣慰。你把心里话都告诉朕了,这样很好,朕是你的父皇,朕更希望听到你的实话,你的实实在在的十年。”
“你与朕分开了十年,朕也知道,朕与你之间还不够熟悉,毕竟这是十年光阴,但是朕希望能将它补起来。朕既然答应你以父的身份来听,那么朕就不会再掩饰什么,就像朕刚刚说的话一样,朕不屑于掩饰,因为朕是你的父亲。作为朕的孩子,朕不希望你对朕隐瞒,就像方才直接说出来,你的父亲会为你处理好一切,不论你闹出了多大的事。好了,开始说吧。”
灵雨拱拱手,低头沉思,慢慢地陷入沉思,十年生涯乱如麻,她也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周广宇看着眼前俊秀美丽的女儿,想着方才的一对一答,回想着她隐隐的桀骜,心思复杂,一会欣喜,一会忧虑,反反复复,面上倒也没有表现出来,忽然间一道思绪闪过脑海,他飞快地抓住,“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吗?”
想到这里思绪又飘到了自己的几个子女身上,灵碧骄横不学;灵翊倒是才华能力倒是俱属上乘,只是生于深宫,缺乏野性,太过温柔了,只能辅助守成;太子尚幼,需人扶持,灵雨野性足够,又有长女名分,倒是名正言顺,只是不知能力如何,且再看看吧。
正想着,灵雨的声音缓缓在屋内响起,在燃着火盆的雪夜回荡。
“十年前,那一年父皇尚未登基,太祖爷爷尚在,那一日,孩儿调皮吵着要上街玩耍,父皇事忙,就派侍卫袁奇陪同孩儿到东市。那天孩儿与袁护卫都穿着平民服饰,在东市上逛了好久,逛累了,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具,就让袁护卫去帮我买,一个女人来到我身边,拿着一个玩具想哄骗我跟着她走,我没有答应,本想去找袁护卫,谁知这女人竟然拉住了我,想把我拉走,袁护卫在远处看到了当即拔出刀子向着我这边赶来,那女子看到后当机立断在我身上戳了一指,我昏过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就在一间陌生的小屋子了。”
“朕给你补齐吧。那天你被点住穴道后,袁护卫格外着急,但是那女子很是决断,她立刻抱着你逃走,袁奇追赶时被另一人偷袭击成重伤,然后他取出王府令牌召集东市市兵追赶,但那女子轻功身法极快,待到京兆尹府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逃出长安城了,与你一块消失的还有十余名五六岁大小的男童和女童。”
“待到京兆府组织大批人马追寻时,人早已无影无踪了。手法太过利落,京城捕快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后来一位军中老兵被调来追寻,他找到了一些痕迹,追查了很远,但是被对方发觉了,此后就再也找不到什么痕迹了,所有的痕迹似乎都被清除了。这老兵判断,你应该是被江湖中的某些密秘组织给带走了,这个组织极为擅长隐藏、追踪,而且势力颇大,很有可能是某些情报组织或是杀手组织,也是因此朕后来建立了都水监。”
“那袁奇呢?父皇是怎么处置他的?”
“他重伤回府,讲了当时的情况,那些人也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虽然他失职,你母后也很恼恨他,但是他毕竟有过战功,朕免了他的死罪,把他发配到北边戍边十年,算算时间今年也就结束了。你恨他吗?”
灵雨摇摇头,“说不上,正如父皇所说,那些人本就不是他对付得了的,况且也是儿臣贪玩所致,戍边十年也就够了,父皇就把他招回来吧。”
“你能这样想,朕很高兴。时间到了他也就回来了,这个没什么。朕原以为你会认为朕对他的惩罚轻了呢。你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是南方的一个小山村里,儿臣在那里生活了两年。说是生活了三年其实是学了三年武艺。我醒来后,见到的就不是将我带走的那个女人了,是另外一个女人。我后来才知道,这个女人是幽影的第三代雨部杀手之首,当时已经退出雨部,是明部的首领,被称为灵明。她就是我的师傅,真名叫做褚芳。”
“幽影!你真的做了杀手。”周广宇长吸了一口气。高岩、小沐听到幽影这两个字,脸色都微微一变,夕雪并不了解江湖势力,反倒没什么反应。
“是的,父皇,儿臣不但做了幽影的杀手,而且是这一任的雨部首领——灵雨”
屋子里又起了几声吸气的声音,周广宇和高岩似乎都有些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