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进了家门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人回来了,心还留在那妖精窝里么!”
曲梅自恃长辈和女主身份,讲话从不避讳,一旦涉及林木,更是不留情面。
“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难听。”
陆彦哲本就心烦意乱,被曲梅张牙舞爪地数落一通,难免怫然。
“我说话难听?你摸着良心,咱们陆家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是谁造的孽?那对母女,没一个是好东西,一个毁了我丈夫,还留下一个要毁了我儿子。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骂她你不爱听,你敢说我骂的不对吗……”
陆彦哲此刻真心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回来。
“说够了没有?”
陆彦哲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曲梅滔滔不绝的诉苦与痛斥,缓缓站起身来,从衣兜中掏出两张机票,轻轻放在曲梅面前的茶几上。
“后天,巴黎。”
曲梅愕然,瞬时收声。再去一次畅游梦幻之都,是她今年许下的生日愿望。
两张票,一张给她,一张陪她。
然而曲梅一直以为,这种事,陆彦哲根本不会记得。
没等她再次开口,桌子上那张乘客姓名一栏写着“陆彦哲”的机票已被撕得粉碎。
彦哲决绝的背影就消失在眼前,曲梅竟无力起身阻拦,呆坐许久,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潸然泪下,越是无声,越是悲戚。
“彦哲,怎么这就要走?”
张嫂正挎着篮子,准备去市场多买些菜,连忙将冲出大门的陆彦哲喊住。
“学校有急事。”
不想让面容憔悴的老人心焦,陆彦哲只得尽力平复情绪。
“你……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她啊,就是这个性子,从前如此,以后也会如此。我知道你不喜欢,可说到底,她毕竟是你的妈,你爸爸就这么走了,她心里也苦啊。”
“我知道。您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我妈,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唉,放心吧,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木。”
张婶知道陆家所有的故事与世故,也就自然明白陆家人心中所有的不得已。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没等陆彦哲张口说些什么,张婶便颤颤巍巍地走开了。
已经佝偻的身躯在余晖下蹒跚而行,令陆彦哲不由得想起陆成喆在时,自己与林木在家无忧无虑的昔日景象,内心更生酸楚。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往事再次毫无预备地袭来。
陆彦哲的世界里,陆成喆是亲人,陆锦豪是亲人,林木是家人,张婶也是家人,但曲梅,似乎从未走进他的心里。
很早,陆彦哲便意识到,相较于做一位称职的母亲,曲梅更倾心于享受这个花花世界的精彩与喧闹。在他幼时的记忆里,曲梅的妆容从未卸下、衣衫永远靓丽。陆锦豪常年奔波在外,无暇顾家,牙牙学语的陆彦哲已会体贴父亲的辛劳,但风华正茂的曲梅却不能体谅,她的寂寞似乎只能从首饰的光泽与洋酒的香醇中得以排解。而对母爱仅有的一丝期盼,终于也被或整日微醺或夜不归宿的曲梅消耗殆尽。
“辛辛苦苦拉扯大,除了皮相,这孩子没有一点像我。既不活泼也不伶俐,真不知道是傻还是呆。”
“为了你们陆家,为了这个孩子,我牺牲了多少你知道么?想当初你追我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不要孩子,就该知道你骗我。”
在诸如此类的抱怨声中,陆彦哲愈发静默、愈发消沉。彼时他坚信,封闭自我,构筑堡垒,便是对抗恨意最善良的方式。
而林木,也只有林木,让他终于抛弃了那座为寂寞所筑的城池,即使丢盔卸甲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