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
临江老式木楼的背阴处,一个猫腰弓背的身影,躲躲闪闪地探出头,俯身拾起脚下的石子,并不敢太用力地向二楼后窗丢去。
石子“咕噜噜”滚落在木头楼板上,直到滚出去好远后停了许久,那后窗才吱呀一声欠起条缝隙,露出张白净稚嫩的少年脸庞,明亮闪烁的双眼随着笑容绽开弯成月牙一样。
“等等啊,奶奶这会儿还没放门板呢……”那白净少年压低嗓子,边比划边向楼下的人影说到,等那人示意了解之后又像条泥鳅般滑进了窗子里面去。
楼下的人影缩着脖子嘿嘿一笑,找了个靠边的角落蹲下去,摸了摸腰后面别着的两把斧头,狠狠地向地上呸了口吐沫。
“哎呦——”
还没等那人蹲住,楼上就传来少年声声惨叫,紧接着一通杂乱的脚步在木制楼板上响起,伴随着高亢严厉地责骂:
“你个小王八犊子!把你奶奶的话都当屁听了是吧?啊?”又是阵抽打声响起。“一天天就知道跟那个泼皮瞎混,偷鸡摸狗的像什么样子?!今天你奶奶我就让你好好记住记住我的话!看你还敢找那个小王八蛋瞎混!”
“啊——啊——奶奶你饶了我吧,我没找黄英兄弟去,我好长时间都没找他了!奶奶你别打我了——”
窗外那人影听到里面的动静苦笑了下,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顺着木楼的柱子爬到后窗边,伏在窗外偷偷向屋子里看去。
“吆喝!你还跟那个下三滥的东西称兄道弟起来了啊?你就怕街坊邻居不知道,是你总跟他做些不三不四的勾当吧?你这是要气死老太太我呀!小王八犊子,今天我不打死你我叫你奶奶!”
已经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手里掐着一尺多长的藤条,正伸手利落地往那白净少年身上劈头盖脸地招呼,那少年躲又不敢躲,忍着又怕疼,只好龇牙咧嘴地小动作不断。
“奶奶,奶奶,您别生气,我再不找黄英玩去了,您别气坏了身子,我再也不敢了……嘶哈——”
“程大娘——”楼下突然响起的拍门声,及时解救了挨打的少年。“新鲜青菜给您送来啦,开门呐。”
老太太收手后麻利地向楼下应了声,回头又警告似的用藤条点了点少年,看着他委屈万分不敢吱声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咚咚咚下楼去了。
“程大娘,这是今天的青菜,鱼一会儿老李从江上回来再送,等他来了还得劳烦您给我俩下碗汤面吃,这一大早也就您家的面馆开门,哈哈哈……怎么又没看见程风?不是又跟老黄家那小子游逛去了吧?”
“没呢!”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刚教训过那个小兔崽子,再敢跟老黄家那小子胡扯去,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少年伸长了脖子向楼下厅堂里望去,老太太卸了门板正在和送菜的钱大叔闲聊,接了菜筐奔着后厨走去。谨慎地听了会儿下面厨房里的动静,才踮起脚尖作贼般摸到后窗,翻身溜了出来。
“这呢。”窗外的人影轻轻拍上少年肩头,食指压唇示意他不要说话。两人蹑手蹑脚溜下木楼,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发现行踪之后,撒开脚步飞奔在清晨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上,渐渐没了身影……
“哎呀,跑不动了!”
早上的雾气还未全散,像层白纱落在山林之间,滴滴露水打湿行路之人的草鞋。荒无人烟的密林中,两个半大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倒在青草中。
“英哥……”程风努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面露愧色的说道:“今天实在是……我奶奶你也知道……我并不和她想的一样,她总是听那些三姑六婆的瞎话,误会你了……”
大口喘气的黄英抬手摆了摆,躺了半天才似是嘲笑又有些愤慨的骂到:“那些长舌妇平日里不好好操持家务,整日穿街走巷乱说是非,无不是欺负我这个没爹娘的野小子罢了,程奶奶也是一时听信她们的胡话才那么说我,我不会怪她。”
“等我出人头地——”猛地黄英坐直身体,咬牙阴着脸色低声道:“有钱有权之后,他们一个个巴结我,我还不稀罕呢!”
“哈哈,净做梦!”程风扯起一把草丢向黄英,揶揄般的笑道:“你除非娶了张大户的闺女,要不凭咱俩这种小猫小狗,哪有飞黄腾达的那天。”
只见黄英胸有成竹地笑起来,反手从背后抽出两把别再腰上的斧头,意得志满:“谁说没有那天,今天就是咱兄弟俩翻身的日子!”
程风看着这个自小玩在一块儿的哥哥,脸上扭曲的表情不禁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竟然从未这么惴惴不安过。
“你这是要去打家劫舍吗……”程风勉强地干笑着,虽然两人在大家口中风评不怎么样,但都是小打小闹少年般的淘气,伤天害理的事可是从没有做过。
黄英鄙视地瞟了一眼身前的小兄弟,撇嘴说道:“爷我是那么没长脑子的人么?凭我的才智怎么可能会做那种鲁莽的事!你就跟着哥哥走是了,哥哥保你今天发大财,再也不用经营那个破面馆了。”
见程风接过一把斧头,黄英没再往下透露两人的目的,只是起身叫他快些跟上,神神秘秘拉着好友往祁凉山深处走去。
程风一脸茫然,可是看黄英自信满满的样子,又压下心中的嘀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越走越深。
两人是自小就在镇子里土地庙结拜过的兄弟,黄英是不知父母为谁的孤儿,靠着吃百家饭长大,也不知怎么就越长越歪,不但不感激镇里的大家,反而一直到处惹麻烦。整个镇上也就他程风还算与之交好,不过也是背着自家奶奶偷偷来往。
程风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也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所以对黄英总有些同病相怜的感情,两人年纪相仿,经常玩在一起,自己干活攒下的钱,常常救济了这个异姓哥哥。
今天黄英信誓旦旦说带他来发财,可是看这愈加浓密的树木,程风免不得心里没底。这深山老林里能有什么发财的勾当,该不会……
“英哥……”程风终于憋不住开口,叫住一直走在前面的黄英。“你该不是打张大户家祖坟的主意吧……”再往里面走,就是镇子上最有钱势的张大户家的祖坟。以前得罪张大户时黄英是说过要挖了人家的祖坟,但也说说而已,从没想过会做这种缺德事。
“呸!”黄英不屑地哼了声,那样子比张大户家看门的家丁还牛气哄哄。“谁稀罕那些个破铜烂铁,埋了这么久还能值几个钱?哥哥我能带你去拿那些个破烂吗?哥哥我可是要发大财的人物!”
“可是……”
“别问那么多了,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还能害你不成?”黄英不耐烦地打断程风的疑问,转身继续向山里走去。“在这也没办法跟你说,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等到时候你亲眼看到了就明白哥哥我的苦心了。”
黄英虽然人品有些小问题,但一直以来对程风是非常有情有义的,即使心中充满疑问,程风还是选择相信他,于是不再言语,尽量跟上他急促的步伐。
两人走了大约三四个时辰,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放眼望去尽是莽莽林海,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林高高耸立,根本看不出两人身处人间。
黄英递过来个饼子,累得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快了,兄弟。”
二人将就着啃完面饼,在山间溪中喝口水,又匆匆赶路,山中日月短,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黄英显得更加焦急。
“好兄弟,你快些,要不就来不及了。”
“……好。”程风揉了揉酸胀的小腿,手脚并用摸爬在深山老林里,眼前事物已经开始明暗不清,只能紧跟着黄英的背影。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林子里更加黑暗,那天上的月光似乎也无法穿透浓密的夜色,程风脚下虚浮,实在是迈不动脚步,周围又安静的诡异。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林间叽叽喳喳不绝于耳的鸟叫声,竟然消失了。耳边除了两人走路时剐蹭草叶的脚步声,就是他们的喘气声。整个林子静悄悄得近乎死寂……
“英哥,我,我走不动了。”程风越想越感到寒毛直立,似乎这天地间就他们两个活物般。“还,还没到吗?”
“翻过这个山头就到了。”黄英转过身来,就着说话间隙也歇一歇腿脚。隐在树影里的面孔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奕奕发光。
程风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眼前的黄英实在叫他陌生,就像被这山中鬼怪换了个魂魄一般。平日里熟悉的气息,也似被黑暗的山林给吞噬了。
“行了,快走吧。”不再多言,黑暗中的黄英架起程风的胳膊,不再理会他不安的情绪,胁着他继续出发。
就在程风心跳如鼓,怀疑身边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人”时,两人已经走出密林,眼前一片开阔,就听黄英欢欣地大叫道:
“风弟!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