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仙双腿盘坐在地上,两膝上摆着长剑,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花草发呆。一个轻巧的脚步声慢慢响起,最后在他身后停下。“我师妹呢?”杨仙没有回头。“安宁姐姐已经去休息了,这些日子她也累得不轻。”姒语蓉静静回道。杨仙闭口不再说话。
“我相信那些百姓会后悔的。”姒语蓉盯着杨仙的背影突然冒出一句。杨仙似乎没有听到,一动不动像根木头一样。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良久无言。
“你知道吗?四个月前,我和安宁师妹下了天虞山,刚刚来到凉州城。那时,我跟她说过一番话。”杨仙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姒语蓉眼中微微有了些光彩,也静静地听着。
杨仙眼中出现回忆,他娓娓道来,像是在讲着一个不相干的故事:“我从小在海上长大,被师傅带进仙门后一直在呆在揽月峰。我师傅给我改名‘杨仙’,师兄说师傅很看重我,所以我一直都很努力的去修行,我想有朝一日登仙台,那样就不会让师傅和师兄失望了。”
“或许我真的是有些天赋吧,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在堂中,出来一个叫欧阳珏的小子,没人能赶得上我。这次考核,我也以为自己能轻松应对。”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俗世的城市。我从来不知道你们的生活那么有趣,到处都是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我拉着安宁师妹疯跑了一天,她竟然也傻傻地陪了我一天。”杨仙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我以为我懂了。”
那丝微笑很快变成深深的自嘲:“于是那晚我很自信的跟安宁师妹说,我看透了教习们的意图——无非就是磨砺我们的道心罢了。我杨仙既然入了道门,自然会斩破红尘,剑指仙台。呵呵,真是无知者无畏。可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修仙。”
故事在一声叹息中结束。但是,这更像是一个开头,而不是一个结尾。
“你师傅给你取的这个名字,不是为了让你在这自怨自弃的。”姒语蓉脸上露出极其认真的表情,她面对着杨仙,一字一句地说道。杨仙突然愣住了,他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昔日那个在甲板上大喊着“仙人”的倔强小孩,哪怕知道面前只是一根稻草,也会拼了命用过去抓住。
杨仙站了起来,他仔细地拍了拍衣上的泥土,然后转身冲着姒语蓉淡淡一笑,轻轻说道:“是啊,怎么也不能在这倒下吧。太丢脸了啊。”杨仙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做出一个调皮的表情。姒语蓉“扑哧”一笑,看着那双重新出现光彩的眼睛,心情也变得明媚起来:“对啊,路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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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王府的婴儿们都送回了各自的家中,凉州城百姓的怨气也渐渐消失,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平静。
杨仙经此之后,仿若锋芒毕露的宝剑渐渐归于匣中,整个人变得不骄不躁,温润如玉。他现在每日修行练剑,再抽空指点姒启,然后去“仙客来”点上一壶香茗坐上几个时辰,就跟当初刚来凉州城时一样。而关于婴儿失踪的事情,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般。
这日,杨仙和往常一样走在去往“仙客来”的路上。这条路是凉州城最为繁华的一处街道,路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凉州城的许多泼皮混混也最喜欢来这里偷抢耍横。他们会看准一些生面孔的外地人,然后寻衅挑事,或是偷抢或是讹诈,好混些酒钱。现在杨仙的面前就正在发生着这样一件事情。
一个穿着黑衣的汉子在路上走着,两个泼皮混混在他后面悄悄跟着,似乎已经观察了他很久。在那个黑衣汉子第三次掏出银子来买些路旁摊位上的小玩意儿时,两个混混终于忍不住了。其中一人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两人极有默契的快步走上前去,一左一右裹挟着黑衣汉子走进了路边的一个小巷子里。
杨仙觉得很古怪,那黑衣汉子在他的感应里似乎并不简单,而他面对两个混混的挟带却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有种顺水推舟的味道。而且,那汉子掏钱的动作实在是太刻意了,根本就是在两人面前显摆。杨仙停下脚步想了想,还是选择跟上去。
两个混混挟着黑衣汉子就进了巷子,一番七弯八拐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一停下脚步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搜搜这只“大肥羊”,看他出手大方的程度,说不定晚上还能去“倚翠楼”喝顿花酒。一想到这里,两人的心就愈发火热起来。那黑衣汉子转身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掏出一捧银锭子就往地上一丢。两个混混眼睛都绿了,扑上去就要捡。
黑衣汉子看着两人趴在地上,摆动着身体,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他伸出双手,直直的往两人后脑抓去。黑衣汉子的双手碰到两个混混的后脑勺,比戳破一块豆腐还简单,就这么轻轻巧巧的插了进去。
两个混混手中的银钱散落一地,痛苦地张大了嘴巴,但是还未等叫出声来,他们就已经面目狰狞地咽了气。黑衣汉子的双手如同吮吸一般慢慢蠕动着,他的脸上露出了迷醉的表情:“真是美味啊!”
很快,黑衣汉子一脸满足地收回双手,打了个响指,地上那两具已经变得干巴巴的尸体猛地燃烧起来,然后他整整衣襟施施然出了胡同。过了一会儿,杨仙慢慢走出,他眼神凝重地看着地上那两堆正慢慢熄灭的灰烬,再次跟了上去。
黑衣汉子出了巷子,大概是“吃”得很开心的缘故。他意态悠闲地逛了逛,然后开始往凉州城外走去。黑衣汉子一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突然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
黑衣汉子看着面前静谧的小树林,眼神玩味地开口:“出来吧。”树林间叶影绰绰,无人应答,只能听到寂寥的虫鸣声。黑衣汉子狰狞一笑,脚下狠狠一踏地,抬手对着一处茂密的树丛狠狠击打下去。
泛着黑光的拳头在空气中划过,带起刺耳的尖啸声,凌厉的拳风吹得树叶不断地被扯飞。这时,纷飞的叶丛中出现了一截小小的剑尖,静静地阻住了不断前进的拳头。剑尖和拳头触碰,发出金玉交鸣的声音。郁郁葱葱的树丛被肆虐的灵气撕扯得支离破碎,漫天纷飞的叶屑中露出一个清冷的身影,正是尾随而来的杨仙。
黑衣汉子看清来人,眼中凶光一闪:“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练气期虫子。”话音方落,他深吸一口气,只听见一连串“噼里啪啦”的脆响,他全身皮肤开始发出幽幽黑光,四肢肌肉高高耸起,整个人也大了一圈,活像个面目狰狞的金刚力士。筑基期的体修。杨仙眼神微微有些凝重,这人肯定与失婴案脱不了干系。
黑衣汉子狞笑一声,张开双手就向杨仙抓来,似乎想要将他活活撕碎。杨仙脚步轻点,身体不住的飞退,泛着渗人幽光的大手就离他的鼻尖不足三寸,他却面色不变。黑衣汉子气势惊人,脚下的地面被他踏出一个个小坑,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但是大手与杨仙鼻尖之间的那短短的三寸距离,却犹如咫尺天涯,任凭黑衣汉子如何努力都无法缩小丝毫。
杨仙飘飘荡荡的在黑衣汉子的拳势中后退着,一身白色衣袍猎猎作响,犹如天边飘渺清淡的流云。黑衣汉子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抓一片柳絮,浑身力量无处使展,越使劲对面的虫子却离得越远。
黑衣汉子终于暴怒起来,他仰天狂吼一声:“我看你这次往哪里跑。”他两只粗壮的手臂同时探出,在到达杨仙面前即将要再一次无功而返时,猛地暴涨一截。杨仙似乎有些猝不及防,没有来得及躲开,眼看着就要被环抱住。黑衣汉子脸上已经露出嗜血的笑容了。
黑衣汉子感觉眼前一花,再看时双臂之中已经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个练气小子的身影。突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他心里升起。那是一种被尖锐抵住额心的隐痛感,是一种对未知恐怖的强烈警兆。黑衣汉子后背冷汗直冒,但是偏偏他根本不知道危险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