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
三月的江南是凉的。细的如丝的雨不断地落下来,落在行人的脸上,衣上,背包上,却不像是雨在下,像是风,只有风,没有水滴的质感,只是凉丝丝的,带来了嫩油油的绿,带来了清亮亮的绿。
扬州府是江南最美的地方。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便是扬州一角春天来临的真实写照。
王瑀在扬州呆不了多久。身为征北大军中仅有的五位将军之一的他身负重任,此次归来扬州也是临行之前见一面父母家人,道个离别的事情了。年仅十九岁的王瑀出身将门之家,自小读文习武,是未来王家注定的掌门人。
在这广袤的九州大地上,势力与权力的争夺从来没有停止过。
二十多年前,这里还没有一个持续久远的政权。持续多年的王位争夺是各个家族,或者说各个王国之间的必需生活。本是九州之中仅存的几个大家族的王家却在这场权力争夺战中没有选择招兵买马,割据一方,反而是主动追随钟家家主——钟离,成为了钟离手下最为得力的势力之一。
钟离手下四大将——燕家燕冷珅为权计最高,是为军师;杜家杜御为经济最高,是为后备;李家李蒙为底蕴最高,是为统领;而王家王彦杰为军事最高,是为前锋。拥有了全华夏最顶尖的实力基础的钟离在准备充分之后,一举出兵,以扫六合之势迅速统一了华夏九州,建立了全新月大陆最大的帝国——华旻帝国。此时钟离仅仅十三岁。
而自然的钟离手下的,有着最大功勋的四大家族的掌门人也自然封侯拜相,连带着家族成为了华旻帝国拥有着最顶尖权势的人物。
所以,如今的王瑀,早已成为了钟离皇帝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之一了,在战场上更是闪耀着灼人的光华,是未来必定的继承王家掌门人位置的人物。
而这一仗,是堵上了华旻帝国现有几乎所有兵力的战斗。胜,便是征服了北方那支无赖民族了,拜,那帝国未来便注定为人鱼肉,十几年不得翻身。更何况,胜利之后,华旻帝国全人民便可以享受未来悠长的和平日子,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故事也不会再发生了。年青人归来种地成家,全国上下和谐安乐。而这些全看这一仗!
少年穿金甲,腰配金鞘剑,独自一人站立在九曲桥上,望江亭边。柔柔的碎雨落在水上,击碎了平静的水,带来了连绵的波。那波纹就好像此时少年心中的波纹一样,连绵不断,细细点点,打破了少年心中的平静,击破了少年心中的一抹春意。
“何时走呢?”王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上好像击过一道电流,带着王瑀的身体,转身回头看向来人。来人是王瑀永远不能放下的牵挂。一袭青衣长裙,玉簪金钗装饰着及腰青丝,白皙的脸上因为这雨而微微泛着红意。
王瑀温柔地伸手抚上了心上人的脸,尽力驱赶走那丝寒冷:“冷吗?不知道下雨吗,怎么不带伞。”看着王瑀脸上新添的伤痕,李兰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冷。你还没说,你何时走呢?”
王瑀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时间不多。
”今日晚点就要走了。“王瑀看着李兰馨的脸,舒展的剑眉也揉在了一起,变得不好看了。李兰馨听到这话,心里也是一哀,眼泪便是涌了出来。毕竟,谁不希望和心上的那人一直在一起,又有谁能忍受对方在战场上刀光剑影,短兵相接呢。有时候,这一别,便是离别了。
王瑀看到了面前佳人的眉目里面的悲伤,擦去眼泪,伸手抚平了那哀伤:“傻瓜,我怎么可能回不来呢。我会回来的,带着胜利的消息,带回完整的华旻,带回完整的自己,带回来给你。”不发一言,李兰馨抬头看过去,还是那张熟悉的阳刚的脸。
“当初的你,皮肤还是白的,手上还没有这么厚的茧子,身上还没有这么多的伤痕。而现在,你已经是真正的男子汉了,是经历了血的男人了。我知道,驰骋在战场才是你的归宿,我不能拦你。但是,答应我,会回来,会回来……”李兰馨握住王瑀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说道。
王瑀点了点头,金甲随着发出叮铃的响声。
李兰馨转过身走到亭子里,那里放着一只古琴。四川巴蜀的桐木制成的古朴琴身上刻着一对惟妙惟肖的凤凰。古语称,雄为凤,雌为凰。凤凰缠绵,共筑梧桐木。这柄琴,是王瑀、李兰馨两个人当年相见时的定情礼物,是两人共同的约定。
轻轻坐下,纤细的手指抚上琴弦,一曲轻轻的古琴曲摇曳在江南水畔。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王瑀看着那亭子里抚琴的佳人,嘴角上带起一丝微笑。
微风吹过,吹偏了那下的雨,吹乱了佳人的头发,王瑀握着腰间的长剑。心中的相思化为莫名的力量,积聚在这剑里,让王瑀铭记着:“兰馨,我一定回来。我会回来的。”
琴声之中,天边的太阳静静地从东方移向西边。时间在静静地流逝。除了琴声,没什么能够记录下这片刻的时光。
李兰馨知道,他走了。午时刚过的时候他便走了,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而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这片诺大的扬州,她此刻,心里面空荡荡的,但却随即又荡满了哀思,那哀思是对爱人的想念。
“小姐,你又……”不知何时,身边多了自己的侍女,李兰馨知道,是自己楼里的老鸨见自己出来太久而派出来寻找的。此时,看到那琴上不该出现的东西,那侍女明显是着急了,连忙递过去一片手帕,但却被李兰馨挡了下来。
“无妨,翠儿,那人什么时候来?”李兰馨用手帕擦拭着朱唇,面前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侍女翠儿看着李兰馨苍白的脸色,微微低头,轻声说道:“已经到楼里了,听说小姐不在楼里,便在那里待下来了。小姐,我们要不回去吧?”
李兰馨看着庭外的湖面,小雨还在下,一直都在下。过了好一会儿,李兰馨扶着翠儿的手慢慢站起身子,慢慢地说:“嗯……我们回去吧。也该回去了……”
此时此刻,华旻帝国的大军已经登上了征途,在前往北方的道路上扬起浓郁的尘土,踏上了征伐的宿命。为首那人,龙冠金甲,长剑配身,铁马飞鞍,直冲北方!
一、现
卡尔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听着王瑀的话听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就发了问:“然后呢?那之后呢?“
王瑀手持着短戟,望着空中的卡尔,脸上流淌着泪水:“然后?要什么然后?”
“然后我们就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杜铭轩忽然扯着王瑀的手,替王瑀说道。“这与你们的叛乱有什么关系呢?”卡尔俯视着王瑀三人,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冷淡了。虽说卡尔拥有着十七岁左右的身体,但距离他拥有真正的意识只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他还是一个孩子,很容易被这种充满了感情的故事吸引。
王瑀将手中的双戟插入地面,搂住杜铭轩的肩膀,说道:“我现在还活着,这就是你应该知道的结果。自从那场战争,华旻又度过了十七年的时间。在这十七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我成为了除了燕冷珅之外势力最强的郡王,而有我从小交往的铭轩、李奇也相继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掌握有重要兵力。”
“但是,我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人。我的心,早已没了,所以,这就是你看到的一切。”
卡尔完全被吸引住了。他红蓝双色的异瞳里面是对故事真相的渴望。没错,他果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手里沾满了无数人献血的孩子。他从前从未想要了解过他想要杀的人的过去与故事,因为那群人的身上充满了臭味,人性的臭味。但是在王瑀身上,所以他停止了明明可以在瞬间抹杀掉他的行为。
听完故事再杀死他吧。卡尔想道。
王瑀看着卡尔,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二、前
那场战争,持续到了来年。那年的除夕,华旻帝国的将士是在军营的冰凉冷火旁边度过的。没有除夕的饺子,也没有家人的欢声笑语。所有人的身边,就只有深沉的危险与杀气,好像这一秒还算安生,但是下一秒就会有如同蚂蚁一般多的敌人从不知道什么方向涌出来。
王瑀独自一个人呆在自己的营帐里,在他的面前,是一张紫色的手帕。手帕的一角绣着一个“兰”字。那是李兰馨送给他的。除夕之夜,他不能归家。在这冷清的月光笼罩之下,兰馨是否也在思念着我呢?王瑀这样想道。
新年已过,整个夜晚对方敌人都没有派兵战斗,也是令全部将士得以在这除夕之夜享受思念家里至亲的美好与悲哀。但是,该战还是要战的!
之后的一个月里,王瑀领导着接近总兵力的百分之七十五的将士轮流出战,并组织了大大小小接近四十次进攻与伏击,在短时间内令敌人疲于应战,死伤极大。在这段时间内,这场战争的天平已经逐渐得倾向于了王瑀。随后,王瑀抓住机会,联合其他几位主将,进行了至此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突击。
这次突击的结果是优秀的。这次突击之后,王瑀领导的华旻帝国军队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也就是说,九州天下尽归华旻的时刻来临了。王瑀手持装着游牧单于的首级的金匣,领导着剩余的几万将士回归都城,重归江南。
此时已经是春天。仍然是小雨纷纷,依然是唯美扬州。但当王瑀回到王宫的时候,那朝堂之上却多了一个人。
钟离身为皇帝,自然是有皇后的。但无奈当年皇后命哀,诞下龙子之时因为难产而殒命。自此钟离再没有立过皇后,但就在这王瑀离开都城,北伐讨狼的时候却默默的多了一个皇后。
新皇后出身不正,乃为青楼中人。虽说如此,却可以说是全天下女子中少有的美丽、聪慧,这在她登上皇后之位之后把持后宫,为君逐乏的过程中可以明显看出。但是,当王瑀登上朝堂,面见圣上的时候,却万万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兰、兰馨……”王瑀捧着金匣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看着皇帝身边身穿锦衣,头戴凤冠的心上人,王瑀的内心如同昆山玉碎一般,破成一片又一片,再也没办法捡起来了,“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明明我回来了啊,为什么会这样呢?”
王瑀恍惚得摇摆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课摇摇欲坠的大树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之后的事情,王瑀便失了神了,什么也不记得了。只亏了他身边的杜铭轩,察觉出王瑀的不详,连忙将王瑀带出了皇宫。
在那之后,王瑀脱了战甲,归了家,数月没再出现在朝堂之上。
这一切,身为皇后的李兰馨却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是她不能说。
整整半年时间,王瑀都将自己锁在房中,不闻窗外事,不知屋外声。他变得混混沌沌,生活在没有了心的世界里面。明明是承诺,归来时候却不再是从前。王瑀这样想道。你成为皇后,我成为臣子,以后大家各行其道,原来,以前都是废话啊。
王瑀没办法摆脱夜晚的梦,日有所思,夜便有所梦。只要睡着,王瑀就会梦到李兰馨的一颦一笑,佳人丽眸,所以他逼着自己不睡,一夜又一夜,养脱了自己的身体,养虚了自己的精神。
将王瑀拉回人世的是忽然的一个消息:新皇后李兰馨刚刚继位皇后半年之余,忽仙逝于殿中,原因不明。
王瑀走出府邸的那一天是晴天,但是王瑀的内心却无比的黑暗,如同落着阵雨,一点一点淹没了他的心。忽然,就人世两隔了,怎么能够让人轻易接受呢?但这就是事实。佳人已逝,无法挽回。自此王瑀整日以泪洗面,以酒消愁。
但在此之间,王瑀手下的人却也没有停歇。他们在为王瑀打探着李兰馨逝世的真正原因。一个原本好好的人怎么会忽然死了呢,这怎么可以接受呢。王瑀不肯放弃,即使结果可能只是一场徒劳,但是王瑀还是希望试一试。
结果就是:疑是皇帝钟离的所作所为……
或许就是在那时候起,王瑀心中从小筑起的家国第一的观念开始崩溃,为爱复仇的信念支持着他再次穿上金甲,配上长剑。主动申请远调辉煌联邦,成为华旻驻辉煌联邦友使,而另一方面,也积极派遣王家军执行国家各种军事任务,成为华旻帝国顶尖军事力量。这些可能都是为了复仇。
那么,这看似荒唐,倾半国军力颠覆华旻政权的行为就不再是为了权力了,而是为了那个早早逝去的女子,王瑀作为的一切,都是一怒冲冠。
二、现
“你确定你已经知道了真相了吗?”卡尔将冰魔力聚集在王瑀的脚下,将王瑀的身体稳稳地托起,上升,逐渐上升到和自己等高的位置。王瑀没有说话。或许是他在心虚,他以为爱复仇的理由进行了这场持续了多年时间的反叛,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在李兰馨的生命最后一刻不是自己陪在她身边的遗憾,为了满足自己的内心而做出的一切。
卡尔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值……”“这值!”王瑀忽然吼道,“我爱着她!我想、我想和她一起死。但是没有战事,我没办法死。我没法杀了我自己!”
王瑀摘下自己的头盔,撩开了自己的头发,卡尔看到他的额头上画着一个分明的“X”形状的符号。卡尔说道:“符咒吗?”没错,王瑀不是没有想过自杀,却被家里亲人阻止了,在那之后,一个术士在他的额头上埋下了这个符咒,使得王瑀没办法自杀。而王瑀向别人寻求一死也没有成功。
而这时候,也正是王瑀求得一死的时刻!
卡尔听到王瑀一死的请求,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动手。王瑀盯着卡尔的眼睛,说道:“与这些将士无关。很感谢你让我讲故事,讲出来之后,或许我组织的叛乱真的就是一场闹剧,我不可能胜,不可能,我胜不了的。所以,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你可以很轻松得杀了我吧。那么来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知道?”卡尔问道。
王瑀点了点头:“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其实这就是场戏,我求得一死的一场戏码,只不过陪我演戏的人有点多了。现在我想死了,杀了我吧……”
“你不是要赢嘛,为了你的爱。”卡尔说道。王瑀摇了摇头:“兰馨早已经离开了我,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死,反倒是解脱。来吧!你不是魔神吗,来!杀了我!快!”
卡尔还在犹豫……
“快啊!混蛋!杀了我啊。”王瑀的最后一个声音!
“砰!”卡尔冰冻了王瑀的血液,这样的死亡是瞬间的,无痛的,是完整的。在身体化为冰屑,飘散在这片大地上的时候,王瑀已经去追随他的爱人去了……
在一个精神的世界里面,王瑀飞翔在空中。在一扇门前,王瑀他看到了,那个素衣长裙的美丽佳人正在等着他,等着他一起跨入这扇门,一起去到那个世界……
“兰馨……”王瑀看着那张脸,落了泪。佳人为他擦去眼泪,牵着他的手,说道:“来吧,该走了,等你好久了!”王瑀的身体跟着佳人飘起来,飞进那扇门。
“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真的对不起……”
这是卡尔最后能为王瑀做的。现在,王瑀已死,阿芙罗拉也能回到卡尔的身边。卡尔收起自己的领域,重新回到地面上。他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阿芙罗拉。我们,一定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