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吴韩面无表情，目光像是两把锋利的刺刀，递进我的瞳孔，凶残的解析着里面，我放弃抵抗，我想在他看来这是一副随你处置的样子。我看到他轻叹了一声，说，“不过还不是现在。”
“哦。”我点点头，心里并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吴韩说，“在这里讲不方便，先去我家吧。”
吴韩的家是在川城第三医院的附近，路过那里的时候我张望了一下，猜想着吴韩会否因为苏菲的原因才选择在这里定居。我们一路上都没有跟对方说话，我跟着他上楼，看着他开门走进客厅。我有些机械性的跟着他，直到他把我挡在门口。
我不解的看着他，他冷声说，“换鞋。”
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在楼房里面，吴韩家里铺的是地板，鞋子底下粘的石子砂砾会磨坏地板。
“真不知道你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吴韩语气讥诮。
“在旅店来着，那不需要换鞋，就忘了这回事了。”我说。
“看你现在这样就是还在颓废了？”吴韩问。
我不知道还算不算是，所以沉默。
这些天来一直在旅店和林禾住在一起，令我的很多习惯都倦怠起来，最小的细节就是换鞋。从前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在进门的第一时间换鞋，可是进到吴韩家的时候我竟然完全没有这个意识。在附身换鞋的时候，我闻到难闻的、混合着酒精味道和潮湿衣服味道的烟味，四下寻找，猛然发现味道的源头就是我自己。
“算了……说正事。”吴韩挥了挥手，指指沙发。让我进门，坐在沙发上，“我开的公司在整理股份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
“什么？”委实说我不觉得发现了问题跟我说会有用。
“就在前段时间，我公司百分之四十的股票被同一个人收购了，这位占我公司百分之四十股份的股东在八月五日的股东大会上并未现身。我因为怀疑是恶意控股，于是调查了这位股东的信息。”吴韩声音沉稳，“这位股东的名字是韩野。”
难怪……我点点头，觉得胸腔中某个地方撕扯了一下，我低下头问，“那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购买者韩野在附属协议中将股份转移到了你的名下。”吴韩淡淡的说，“现在的你相当于我公司仅次于我的股东，我希望你参加下个月的股东大会。并且……摆脱掉你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
“看情况吧。”我漫不经心的说，“还有什么事情么？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吴韩犹豫了一下，“有。”
“什么事？”我问。
“关于苏菲。”吴韩犹豫片刻。
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满空气，冷风不断吹进来将房间里的气体替换，白色的窗帘轻轻飘动。我和吴韩站在病床边，苏菲躺在床上安静的睡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涌进来，洒落在我和吴韩的背后，还有苏菲的脸上。睫毛一颤一颤，她把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盖到胸口的被子上，像个听妈妈话认真睡觉的孩子。看着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我才知道，每次来见我的她脸上都会或多或少的化妆，就是为了掩饰这张脸上不言而喻的病态。原因自然是她经年累月的吸烟酗酒，然而我却从不知道她被这两者伤害的如此之深。
“我不因为抽烟才寂寞，而是因为想寂寞才抽烟。”女孩在我耳边倔强的说。
令我瞬间陷入恍惚的思考，我当然知道林禾不可能在这里，但是按照她的说法，苏菲也是因为想要寂寞才抽烟酗酒……只有麻醉了自己，才能选择不在意么？想要不在意什么呢？是我对吧……没什么好逃避的，苏菲喜欢我，我清楚地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可是仔细想想有什么好不承认的呢，她喜欢我，相思成疾，所以就抽烟喝酒。却并非是为了我而堕落，而是为了让自己能得到暂时的解脱。
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心疼的人在手臂上划一刀，让肉体上的疼痛盖过精神上就好了啊。
吴韩从进屋开始就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想等他想明白怎么开口跟我说，还不如我先开口问他，也好让我自己从这恍惚中解脱出来。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病房里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气息和秋天的味道。
吴韩最后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面露愧疚的开口说，“希望你不要生气，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什么？”我隐隐约约猜得到他想要说什么，所以在我们进到这间病房的时候他让苏菲的妈妈先出去了，这样房间里只剩下我、吴韩还有熟睡的苏菲。
“绑架苏菲，并虐待她的……”吴韩咬了咬牙，“是我。”
果然……我沉默片刻，用来思考该怎么应对这样的一句话。这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发现我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这句话，该生气？我没有。该惊讶？我猜到了。该给身旁这个男人一巴掌？为什么？没有理由。这件事情应该留给苏菲的妈妈来做。那么我……
“哦。”我点了点头。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呢，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不由自主的想，所以韩野那个家伙帮吴韩顶了一桩罪咯。
“不惊讶么？”吴韩如释重负的转过头，是如释重负，我想这件事情也困扰了他很久，他现在受不了自己内心的谴责了，于是才决定找我说出来。
每个人得心脏上方都悬着一把剑。真的。当你犯下某个令自己悔恨的错误时，那把剑就往你的心脏里前进一点，总有一天你会痛的不能自已。
就像是现在的吴韩。
“对不起。”吴韩低着头，声音也是低沉的。
“你不该和我说。”
“那我去和谁说？”吴韩抬起头，“苏菲现在这个样子，她听不懂的。”
“那你也应该去告诉她妈妈。”
“不可以……”吴韩露出挣扎的神色。
“有什么不可以。”
“她妈妈不会原谅我的。”他的声音忽然嘶哑了。
长久的沉默，我们任由空气以固定的频率震动着，谁都没有将它打破。
那你就去和那个监狱里的家伙道歉啊，多亏了他替你承担下了你的罪，多亏了他，你才能继续逍遥在外，多亏了他，你才能从那个不像监狱的监狱里面走出来。你去啊，你不是想找人道歉吗，去找他啊，他就是你该道歉的人。但是不要像刚刚那样了……不要和我道歉，我没理由接受的好吗，我们除了从不同心脏里流出的血液是相同的以外就没有丝毫关系。我想我现在真的乱透了，任何一件事都会让我瞬间暴躁起来，我想冲上去打吴韩一顿，可是又找不到任何理由。糟糕透了，真的糟糕透了。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情？就因为苏菲曾喜欢的是我么？干嘛跟我说对不起，我又不能代替谁接受。
空气被沉重的砸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冲破了层层看不到的阻碍进到我的耳朵里，“是啊，我的确不该和你说对不起，但是也希望听到你说一句没关系……原谅我可以么？为这件事情划上一个句号……就在苏菲的面前。”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原谅你了苏菲就也会原谅你？”我觉得我应该愤怒，应该愤怒，应该。但是负责情绪的那部分神经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就算是现在一颗陨石砸向我的脑袋，我也只会呆呆的盯着它，想象着被它砸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是一滩肉泥，肉泥穿着我今天出门时特意加的外套，想象起来也许肉泥穿着会显得衣服很紧，因为肉泥可没有我这样修长的身材。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听到有人能够原谅我。”吴韩轻声说。
“想要不支付任何代价就让别人原谅你的错误？”
“那要怎么办？韩野他自己已经顶罪进去了，既然有人进去了，难道还要再节外生枝么？我们是同学啊白落。”吴韩的意思我听懂了，他是在害怕，害怕他把这一切说出来以后我会报警让警察把他也抓进去。
不过……他的话真的很混蛋！混蛋到不能忍！那个人的血液沸腾起来，燃烧起来，凶猛的像是浑身上下凶猛燃烧的狮子。
当我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不受控制，并且全无意识的把吴韩按到了窗台边，透过那双眼睛，我能看到模糊的，万分狰狞的自己。
不由得愣住，这……和你将白丘明打成重伤时的自己是一模一样的吧……花了妆的小丑愤怒狰狞，凶狠的目光中泛起冰冷的杀机……
别逗了！
我狠狠地转头，松开吴韩向病房门口走去，我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我知道你又愧疚又害怕，我也知道你又自私又变态。如果你这个渣到让人不能忍的变态想要道歉，那么就去监狱里找韩野吧……”
走出病房的前一刻，我顿了顿，“知道为什么附属协议的受益人是我么？因为……那个人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怎么样了？”苏菲的妈妈就在病房的门口等待着，见我出来她凑上来问。
“没事的阿姨。”我勉强让自己微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如果您女儿以后找男朋友，千万别让她跟里面那个。”
苏菲妈妈一怔，也许是想问“你们不是同学吗”“为什么这么说”类似这样的话。但是我并不想听，自顾自的拐下楼梯，一步不停的走远。
我能想象吴韩此刻是怎么样的目瞪口呆。
那个替他顶了罪的男人，是我的生身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