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猎猎作响……
“降旗仪式现在开始!奏军歌!”
“敬礼!”“敬礼!”“敬礼!”“敬礼!”“敬礼!”“敬礼!”“敬礼!”“敬礼!”……
“预备,鸣枪!”……
“礼毕!”
“国防部〔令〕745第一号/高司〔令〕-军.第745-0000001号:经由联邦国防部最高军事委员会全体委员于一百四十九届国防部最高军事会议第四次全体会议研究决定,〔陆〕8996871部队自接受命令之刻起,即从联邦军队服役序列撤除,注销番号。从即日起,正式终止使用并废除纯步兵兵种代码及纯步兵兵种相应名词解释条款注解说明。原〔陆〕8996871部队所属全体相关人员应遂令原地解除武装,限于三日内至联邦首都卫戍区报道,等待进一步安排。——签发人:左权大将。联邦七百四十五年一月一日。”
“在此,我谨代表联邦国防部及联邦最高作战司令部,从您手中接回〔陆〕8996871部队军旗!”
是的,存在了无数年的纯陆军步兵序列,在这一纸命令之下,就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不存在了……
接过那面军旗并宣布命令的人是我,现任联邦第二战区2-012分区司令部后勤署副署长,二级上校军衔,原本也是这支现在已经被除名的部队中的一员。
不过,早在二十三年前,我就被调往第四战区4-103分区司令部,之后不久又被下调一线部队作了文书。
二十年前,做了三年文书的我终于考进了军校,四年之后,军校毕业的我被授予二级中尉军衔,随即便被强行调职进入东线战场的海军部队任职海军空降突击部队[注1]第105团三营D连第一突击队的一名作战指挥官——当年在军校里我学的并不是天降作战,我学的是天降技术支援作战——其实这就是个五人作战编队的队长。
八年前,因为在东线战场屡立战功,我被国防部并最高司令部突击晋升为一级上尉军衔,而在一年多以前,早已休战多时的联邦东线突燃战火,一线联邦军官人才损失严重,当时正准备带队撤离战场的我被连升四级突击授予了一级中校军衔并晋升为D连第一指挥官(本团自团长以下,指挥官所剩无几),整个三营遂令指定驻防,所以我不得不继续留在战场[注2]。
半个月前105团所属舰队接到换防命令撤回后方休整,而我则被一纸调令以作战受伤严重为由暂时平调回分区司令部转行做了文职——对于伤兵,文职其实就等同于内退,但问题是,医生说我完全没事——而这一年,我还不到五十岁。在同期服役的那批人中,显然我的军衔并不是最高的——最高的那位已然是遥不可及的中将了(当年一个新兵营的,可惜后来没在一起服役)——但我却明显是最为悠闲的。
最近边疆的战事继续吃紧,联邦绝大多数中高级军事主官都还在战场上,余下后方跟这支部队有渊源的军事主官军衔又显得不足以体现出联邦高层对于此事的态度(联邦军队的惯例,除役部队的命令通知人必须是从这支部队出来的),所以,高层综合考虑之后,一纸命令又给抹了十几个黑锅处分,把我又升了两级之后,暂时当成军事主官派了过来……
只能说,踏实做事不忘初衷,人生总归还是有些惊喜的……
从联邦共和历七百二十年一月开始,我和我面前的这位老战友共同开始了军旅生涯。今天是共和历七百四十五年一月一日,我们整整服役了二十五个年头,二十五年了……
一转眼,我离开这座营房二十余年,我们之间也已经分开二十余年了……
这一年,他,四十六;我,四十五。
我们都还没有到古人所说的知命之年,甚至于我们都还没有到联邦平均生命年限的四分之一。
我早已经成家立业,拥有可以期望的美好的后半生;他,至今单身一人,未来渺渺无依……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二十多年,曾经身为亦将一直都是战友的我们,却拥有如此的差距……
作为军官,我的军旅生涯可能还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结束。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知道,一名服役了二十五年,只是依照军龄逐步提升的,军衔最终止步于国防军高级军士长的军人[注3],他的服役期显然已经结束了,接到今天解散的命令之后,他,该回家了……
而这里的人中,只有我和他自己知道,他,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此时的我即便以一名高级军官的身份重新站在这位老战友面前,也只能含着泪,用军人的最高礼节面对他。
因为,我是最后一名被调离此地的士兵。是的,最后一名。在我离开这片营区之后,只有他,在这个并不算太大的营房里,孤独的坚守了整整二十三年。
面对着我,他没说话,只是向我又敬了一礼,转身解去了身上的武器着装。然后,将它们放置得整整齐齐的,端着递给了我身边的上尉,那一脸的依依不舍,我看着揪心不已。
面对他满脸的沧桑,以及他那早已老损的装备,我转过脸去,不敢直视。
“第一集团军第四师412团一营A连国防军高级军士长叶殇已完成交接仪式,请指示!”二十三年不见,他的军姿还是想当年一样挺拔,军礼依旧那样标准,任岁月如梭,他,依旧没变。
一直在呼啸的风,骤然停了,就像是被气氛凝固了一样。我看见一直在进行拍摄的随军记者撇过头去,擦了一把眼泪。我一直微昂着头,就是为了不让眼泪滑落,但是泪水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三儿……”
“是!长官!”
他转身,我们四目相视,这一刻,无语凝噎。
然而这一刻,抛开我们现在的身份,我们都还记得,那天,我们踏进军营的那天,我们一起开始军旅生涯的那天。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天……
===========那年,我们热血,我们拥有热情==========
我还记得,那天,我们是这样搭上话的。
“嘿!兄弟,哪的?”他对着身边的每个人都问了这一句……
我总是不喜欢多话,所以,我只是抬起头说了一句“路伊斯”便不再理他了。而那时候的三儿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接着问其他人去了……
…………
“那时候,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没人和你搭话还一个个的问……”我笑着问三儿。
“那时候啊……估计也是嫌等着无聊吧,谁知到呢。”面对着我,还穿着军装的我,三儿略显拘谨和手足无措的顾左右而言它,因为三儿的眼睛一直是飘忽的,但他很想让我相信他说的。
可是,作为曾经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战友,我知道当时他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因为我曾经问过他同样的问题,那时候,我们已经成为正式的军人,那时候,我们俩是临铺……
“那天啊……我就想知道有没有和我是老乡的,万一以后升迁什么的,有个照顾啊。”他,那时候笑着回答。
“三儿。和兄弟我聊聊,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但他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我们就这样坐在台阶上,沉默着,怅然地望着三根军旗杆里空荡荡的那一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长官,我们该回去了。”听到勤务员的话,我们似乎都舒了一口气。
“三儿,一会就到我那去吧,好歹我那宿舍还能腾出个地方给你住。这么多年没见了,回头让我家那口子整俩好菜,咱俩好好絮叨絮叨。”
他从台阶上站了起来,面对着营房,还是没有回话。
我的勤务员犹豫着想上去拉他,见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到车上去。勤务员见我坚持,疑惑了一会,跑去把车开了过来。
风,又起了。依旧飘扬的联邦军旗和军种旗猎猎作响……
他抬起头,望着那面军旗,缓缓的抬起右手,对着那面军旗行了在这个军营里的最后一个军礼,也许,这将是他军旅生涯的最后一次军礼。
“走吧,三儿……”
“向最后的步兵[注4],敬礼!”
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然而,我绝做不到像他一样伟大……
又有谁?也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