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都临近城门的偏僻地带里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座小矮屋,相比于外边的清冷,小矮屋里倒是一派喜庆而热闹,久违的春节热烈气氛渐渐在千塞生成,三两孩童挤在门口处兴致勃勃地贴上了“福”字。
“囡囡你们不要跑到外面去,很危险的!”一个中年健朗的男子连忙将几个孩子护在怀里带到了屋子里去,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明显是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孩子们恋恋不舍地往外面瞅着,不依地挣扎起来:“爹爹,哪里有危险啦?你老说什么杀荒杀荒,我怎么没看见?你就让我们出去玩一下嘛!”
“明日,明日!明日爹爹就带你们出去玩!”
孩子们没听见自己的爹爹说话在微微地颤抖,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在空中肃杀起一片冷然的利刃出鞘声,伴着呼啸而来顷刻间从几个孩子的脖间划过。
“嘭隆嘭隆”的几声过后,孩子们还没有收回高兴模样的头已经掉在了地上,鲜血溅了一地,喷在了中年男子的脸上。血滑过脸庞,男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几块身首分离的肉块,整个脑子都空白了。
“啊——”男子朝天哀吼一声,浑厚的法源力量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一双眼阴翳成浓郁的暗色,“谁?谁?你给我出来!你居然杀了我的孩子,你居然!我非得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看那纯净的法源才知道这偏僻地带里居然隐藏着一位世外高手。男子哀痛的眼逐渐疯狂起来,却见一道浓郁的纯白色法源以雷霆之势向他袭来,风雨欲来,却像猛兽的狂霸一掌。
男子一看见这法源的颜色就慌了神,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死了吗?不会的,不会的,他早就死了!
他运转起自己的法源准备接下这一击,却发现那纯白的法源竟也同那人的法源一样可以自动屏蔽其他人的法源,毫无办法的男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纯白的法源势如破竹地捅进自己的心脏。
“怎么会,你不是……死了么……”
男子倒在了地上,一抹绸白的衣摆掠过脸庞,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慢慢抬起自己沉重的脑袋,视线停留在衣襟处,就再也看不到了。
“怪不得,怪不得啊……老严他们几个也死了,这不就轮到我了啊……”男子突然了然了。
刺耳而嘲讽的笑声响彻整间小屋,他嘴边染上血的笑令人恐惧:“都说你风流多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哈哈没想到啊,栽了吧?栽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你连你父母也不要了,那个人就那么重要?早知道当年就杀得一个都不留了,还能看见你伤心欲绝的表情吧?啊哈哈……”
那绸白身影声音淡漠的好似从久远的时空传来:“还有力气说话吗?”
瞬间数十个纯白的法源从他修长精致的五指猛然溢出,一个接一个的刺破男子的胸膛,盛放出一朵朵的血色花儿,直至穿透了数十个血窟窿,最后男子整个人都血肉模糊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那人清冷的嗓音似乎携带起沁人心脾的寒意。
“呵呵……你制造了杀荒?”男子艰难地吐出几口鲜血,他的眼死死盯着不远处孩子们的尸体,久久深叹一声低下了自己的头,“当初我们……放她一条命,你真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抱歉,杀荒于我无关。以及,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活在这世上。”
一滴泪顺着脸庞掉下,染缓了唇角赤红的鲜血,男子最后瞥了自己的孩子一眼,疲惫地闭上了一双眼,只余眼角那一抹消不去哀伤。
地上的人气息渐渐淡去,他的面目开始变得僵硬而青白起来,若是他再努力抬起头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个杀了自己的人并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一个人。
那一身上好的绸缎白衣映衬着那人越发清冷,他淡淡地收回那纯白色的强大法源,却是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清贵而淡漠,容颜似清冷雍雅的绝世好玉,古韵生香,淡薄入骨,这不是席舟轩是谁?
席舟轩低下头朝地上的几具尸体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得出眼中一点点没掩藏住的复杂,其中有快意,有后悔,有麻木,但最终都化为了虚无。
他提步往门外走去,却在经过房门的时候停了下来,席舟轩淡淡地盯着门上贴的不甚平整的“福”字,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动作颇为小心地将那字揭下来,然后又仔仔细细地给贴回门上去了。
轻轻地拍好后,席舟轩的手慢慢地摸着那个“福”字,一双眼低垂下来:“好像加上今年,就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吧。”
“再等等,等所有人都解决完了,我就回家。”
席舟轩喃喃地说着,却突然听见屋外似乎有什么声响,他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来了,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挑起,他的薄唇上扬的时候竟然隐隐散发出一种勾人的风流多情和暧昧来。
而他以前也的确是个风流种,将闺阁少女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从不留恋,从未沉沦。除却其余各种各样的江湖称号,他最出名却是——情圣。
不过那时候用的并不是现在席舟轩的容颜和名字罢了,但不管怎样改变,他也始终拥有着令人疯狂迷恋的本事。
席舟轩很想直接站在那人的面前与她见面,但谁让身后屋子里就有五具尸体碍事?他运气越上了屋外的一颗生长茂盛的七恺树上,不着痕迹地用树叶遮盖住自己的身影。
只要见一面就好了,看完就走。席舟轩对自己说道。
来人是一名女子,她的气度风华与席舟轩简直是天作之合。眉目如青莲,自悠然独立于世间清浊之中,且双眸清而透彻,让人一眼可以望到底。
她清冷得像夜间的朦胧弯月,些许薄雾萦绕,倾泻出一地的微凉月色,又仿若空气里漂浮着的雪霜,寒冷寂静。虽然许久不见,但她仍然是席舟轩朝思夜想的模样。
女子微微闭上眼轻嗅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她稍微加快了脚步,抬手有礼地敲响了房门。大概是猜到了屋里已经有人遇害,她在敲了几下没人应答后就直接推开了门。
抵在门上的手顿时僵硬起来,女子微微呆滞地看着屋中大大小小的几具尸体,眼眸轻轻闪了闪。
席舟轩观察着她的表情,又再扫一眼地上的尸体心中无不懊恼,早知道就处理干净了。
“师叔叔,虽然我也是来杀你的,不过……”女子的双眸怔怔地看着那几个身首分离的孩童,眼前似乎再现了往日的画面,她恍惚起来,“我……会好好地将你们埋葬起来的。”
“尽管……但已经这样了,我梅暮也不会为难你,”她微微低下头,克制地闭紧了眼睛,“可其实我好想就让你在这里腐烂掉,你毁了我娘,你毁了我全家啊!”
“你真的好狡猾,我以为我可以报仇了,可你却先走了。难道我堂堂梅派天胤的传人,还能对着一名死人下手吗?”
梅暮死死地在门框上留下指痕,她抬起下巴深深呼吸了几下,走到屋子里拿了木盆装好了水后才走出来,浸湿了手里的帕子后,梅暮轻轻擦拭着几名孩童的脸颊。
等到擦完之后,她的身体却颤抖起来,两行泪从眼中落下:“师叔叔,这就是那几个孩子吧,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当年师顷天掳走她娘,胁迫娘亲生下了几个孩子,尽管梅派上上下下都冒着灭门的危机要救娘出来,可最终也是娘亲不忍受辱,自尽而死。而爹,之后也随娘去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啊?凭什么啊?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梅暮轻轻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她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几个孩子的衣着和断掉的头发,将几个不知道位置的头和身子重新配套起来。
席舟轩一直觉得,所谓的正道上不全是正道,梅暮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正道。她心中的正道,公平而理智,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原则。
梅暮在屋后寻了一处幽静的小树林,她用法源掘了一个大坑洞,小心翼翼地将几人放了进去后,她又静静地看着他们了一会儿,一双眸子染上几分愁绪。
她的法源是很清浅纯澈的淡蓝色,梅暮一点点地将土覆盖在他们身上,稀稀落落的小碎土缓缓掩住他们的身形,如水一般渐渐浸没过头顶,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
平整的地面从眼中延展开,谁能知道这地底下埋藏着五条人命呢?
找来一块干净的木板,梅暮手里拿着一根碳枝愁着如何下笔,想了一会后她轻轻地扬起一抹笑来,随即便在木板上写下几个字——仇家师顷天之墓。
席舟轩撩开眼前挡住视线的树枝,他的右手按住自己的心,一双清绝的眸垂了下来。完了,心跳得好快。梅暮,每次见到你,都会比以前更喜欢你一点呢。
梅暮已经将木板扎的严严实实了,只要不是狂风暴雨就不会掀翻这块墓碑,她不由得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师叔叔,盼你们在那里能够团聚,也盼你在那里能够赎罪,但是就别再来打扰我们家了。”
最后再看了那墓地一眼,梅暮很快转身离开了。
席舟轩明白梅暮最后那一眼的遗憾,她想自己亲手杀了仇人再埋葬他们,而不是看着他们的尸体无能无力,想发泄自己的恨意也无处可发。
梅暮,比你强的仇人我可以替你杀,我会把一切伤害过你的人都杀光的。要是有一天你发现了是我,你会感谢我呢,还是像之前那么决绝地说讨厌我呢?
风儿吹落了几片树叶下来,恰好落在席舟轩的发上,他轻轻地从树上越下,飘落了发上的树叶,一挥手消除了小屋里的斑斑血迹后,席舟轩提步离开。
身后的小屋偏僻而幽静,干净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