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砧自比武场出来后也没去哪,只是一跃到了屋顶上,抬手用法源轻轻一点着虚空:“你也看到了吧?那个赵西牛是哪边的?”
橘红法源虚幻成一个透明的屏幕,而那屏幕之中,却是悠然躺着一名兰芝玉树的男子。
那男子浑身散发着慵懒而高贵的气质,而他左眼尾下的墨点泪痣更是生动得像是一幅画,吸引得人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有些许轻微的困醉。
“孤可看不出来,”男子眸间带着困倦,他松松懒懒地拿起一只玉笛,五指悠闲地旋转起来,“真是两位戏精大人呐。”
“呵呵,连太子殿下也看不出来?阙仟,观察力是不是退步了?”暮砧微微扯动嘴角,双眼却带着无奈和调笑。
阙仟也跟着她一笑,他的笑懒懒散散的,指尖玉笛翻转:“两个人彼此试探,不知深浅,好生有默契呢。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一对知己,来一段伯牙子期的佳话?”
“好了好了,说正事呢。”暮砧的嘴角恢复成僵直的样子,面目也跟着沉淀,似乎是不满意阙仟的不着调。
不过吧,暮砧面无表情的样子再配上她天生的凌厉美颜,虽然带些文静,但更多的是犀利和压迫感。
这种表情向来是对付阙仟的必杀技,阙仟的手停顿了一下,嘴唇抿得有些委屈:“干嘛啊?孤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他心底懒懒地抱怨了几句:诶,早知道小时候就不要让小桑叶教自己巫术了,这脸一沉,感觉太傅又要批评孤了。
阙仟悠悠地转着玉笛,上挑的眼角稍稍一勾,眸中仿佛有流光闪过:“孤觉着吧,赵西牛伪装的太好了,但他那个法源的颜色,哼,不过就是地上一堆灰尘的颜色,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法源呢?”
“的确,”暮砧蹙起了眉,嘴角却微微地扬了起来,“而且他的灵器啊,有些太常见了,不,应该是太脆弱了。”
她轻轻笑出了声:“毁掉灵器哪有那么轻松啊?当我暮砧是神不成?”
阙仟闻言疏懒地瞥了她一眼,嘴边带笑:“看来小桑叶也猜到了。”
暮砧的眉眼一弯,却并不回答。
放眼离葉大陆,只有一个种族不存在法源力量——魔族。
魔族的势力范围不大,自千年前留纪上神堕落成魔,改名殷其后,便再无强大的魔族诞生了。而殷其本人也是有一段传奇人生,三百年前,独自飘荡千年的殷其心神早已沉稳,他对尘世间的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
却不知有一天殷其莫名附身在了闻连国七皇子胥弥身上,他冲破了其弟拓作上神对他下的封印,帮助闻连国由衰转盛,更是以一人之力重伤凶兽宛萋,阻止了离葉大陆的消亡。至此,竟是凭借着魔体再次成神!
当然,自殷其重回九重天之上,魔族的实力便无多大的增减。顺便一提,魔族的力量是由魔火施展的,魔火为玫红色,并不像其他族类有多种颜色,不过魔族也是有灵器的。
暮砧默默在心中回想了一下魔族的过往,又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她所知道的魔族基本信息,从中挑出了几个实力强劲的魔族记在心中。
她抬眼看了看昏昏欲睡的阙仟,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魔可能是仙或者神误入邪道,连一般的神仙都不是对手。怎么,不担心?”
“你不是说可能吗,”阙仟捏着玉笛松懒地敲了敲橘红色的法源屏幕,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仙和神都是历经凡尘没什么七情六欲的,哪有那么多像留纪上神一样的奇葩?”
阙仟总有能将话题转到十万八千里的本事,暮砧暗暗吐槽了一句。
她轻轻笑了一下,却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俏脸绷住:“你再跟我扯试试看?”
阙仟慢慢悠悠地皱起了脸,刚缓缓地想要说什么,却是突然屋内传出一句急报。
“报!太子殿下,左丞相府中发现无头尸体,疑似……武神莫青筠!”
这简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轰然炸在两人的心上,无头尸体,莫青筠……
暮砧蓦地觉得嗓子有些干涸,她的唇间微颤,却说不出话来。屋顶上的风将她吹得有些凉,随后的反应却是对这句话一点都不相信。
“嘭——”屏幕里突然传来声响。
暮砧迟疑地转过视线,果然看见阙仟手中的玉笛掉落在卧榻上,太子殿下缓慢地眨了眨眼,那双上挑的凤眼沾染些许令人心碎的慌张,:“小……小草?”
阙仟的唇紧紧地闭着,他忽然站起身,屏幕间看不清动作,只知道周围的景色一换再换,不过两三个呼吸间,就见一座府邸,上书——“莫府”。
太子殿下浑身上下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懒散与雍雅仿佛与生俱来,他目不斜视地冲进了左丞相府,脚下一刻不停地赶往莫青筠的房中。
周边的侍卫都不敢拦他,大家都知道太子与莫青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感情铁的不行,就跟亲生兄弟一般。但从小与莫青筠一起长大的还不止阙仟,暮砧也是,他们三个才是感情深厚,无人可比。
暮砧到底还保持着冷静,可尽管她向来冷情,此刻也不由得紧紧地攥住了双手:不会是青筠,这世上能杀了他的没有几个,可若真的是呢?那就把尸体鞭尸个百来回!
再次入目,却见一间房中,一名熟悉的中年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她是莫青筠的母亲。莫夫人一见阙迁到了,连忙甩开周围搀扶的侍人,她呼吸急促地拉住阙迁的衣袖,面上泪流满面。
“殿下,殿下!求您帮老妇看看,帮我看看这是不是……是不是我儿子啊!”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发现阙仟此时盯着那铺上白布的尸体,脸上血色全无,眸子怔怔失神。
阙仟轻轻拂开莫夫人的手,说话有些颤抖:“孤……孤去……看看。”
他行动间有些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那尸体身边,强自稳住心神掀开了白布:可能……可能搞错了……小草,他,他是一代武神啊!
可这一怀疑却在下一秒被打破。
那是具男性尸体,没有头,周围也没有喷洒的血,只有那身首分离的地方留下了一小滩血迹,干净得有些诡异。可那衣服,可那体型,可那不为外人所知的不喜着亵衣的习惯,怎么都在刺激着阙仟和暮砧的心。
暮砧定了定心神,一双凤眼显得冷漠自制,她立刻出口喊着:“阙仟!”
阙仟也正好此时有了动作,他伸手捏着尸体右手臂处的衣服,转头看向莫夫人:“莫夫人,孤能看看小草手臂的伤痕吗?”
莫夫人闻言立马点着头,声音哽咽:“就是……让殿下查看一下伤痕的……”
阙仟很快转过头去,双手快速地褪下尸体的衣服,途中他仔细地观察了下穿衣的习惯和小细节,心中不由得往下沉了沉。
没有亵衣,腹部常带着护甲,护甲上细微的刮痕是暮砧曾经划花的,位置分毫不差。但这些都是可以轻易伪装的,关键就是手臂了。
莫青筠右手臂的伤痕是在绩殷四年皇上秋狩时,为太子挡下糜案兽而被抓伤的,受伤后由阙仟全程亲手照顾,甚至快从微梨宫搬到莫青筠隔壁去了。
论对这道伤痕的熟悉程度,自然非阙仟莫属,这也是刚刚暮砧喊他的原因。
阙仟刚撩开一半尸体手臂处的衣服,动作就停滞不前了,看着那占据了整只手臂的巨大咬痕,他的眸子带了些震惊和不可置信。
像,太像了……连伤痕周围不曾褪去的红晕也一样。
一眨不眨观察着阙仟表情的莫夫人当即晃了晃神,她双手紧紧的揪住旁边侍人的衣袖,不停无助地在心底唤着自己的丈夫:夫君,夫君……
阙仟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了几下,他有些不敢再往下看了,但他仍轻轻屏住了呼吸,神情异常认真,而后毅然决然地将那伤痕一览无余。
那一刻,所有的侥幸和期望都被残忍的利刃消灭得一干二净了。
阙仟的心中蓦地一空,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了一点重量,他全身都僵硬住了,眼睛仍旧死盯着那咬痕看,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暮砧见他这番冷静的眼里晕染起一片雾气,她脸上的强势时不时转变成不确定,她仍然不相信这是莫青筠的尸体,但看见阙迁如此伤心,也不禁有些怀疑。
难不成我的预想有误?不会的……可若真是青筠呢?暮砧感觉到自己慌乱不安的心,她没想到自己的情绪那么强烈。若真是,我暮砧绝对要替他报仇!
莫夫人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身子摇了摇,竟是昏厥了过去,一道身影飞快地接住她,是急忙退了公务回来的左丞相。
房里的无头尸体,面无表情的阙仟,昏迷的夫人,左丞相见此不由得紧紧抱住了莫夫人,心中的惶恐被证实:他唯一的儿子,没了。
阙仟麻木地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外走着,他有些头重脚轻,脑袋低垂着。
他的声音被压抑地极低:“孤……孤……孤先……”
没人知道阙仟到底说了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说,只看到他狠狠地一咬牙,双眸满是哀伤与狠厉,转身便消失在了屋中。
左丞相府中,满屋子的人,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窗外似乎传来风声破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