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花园里的芙犹花开得正盛,芬芳地压在枝头,时不时落下几片樱红的花瓣儿,和其他时节不同的枯黄叶儿掺混在一起,洋洋洒洒地铺沉了一地的黄粉小道。
“喵……”小白猫突然从一小丛灌木里跳出来,它嘴里还叼了条滴答着水的肥鱼,那鱼儿不停地挣扎,鱼尾巴一下下狠狠地抽了它一个又一个耳光。
小白猫龇牙咧嘴地用力咬紧肥鱼,却没想到那鱼力道太大,一下就挣脱了它的牙口,掉在地上活蹦乱跳的。小白猫嘴上的猫胡子抖得不成样子,猫眼简直要凸出来。
它将前爪在地上磨蹭了好一会儿,猛地露出一排闪着冷光的指甲,“啪”地一下将那鱼死死按在爪子下面。小白猫顿时得意地哼哼唧唧地乱叫了几声,双眼忽然瞥见了凉亭里的一道素白身影。
阙仟疏疏懒懒地坐靠在拦椅上,修长的手指翻转着指尖的玉笛,眼眸半眯着有些无精打采,仿佛什么都看不进去。一袭白衣如雪,一身慵懒散漫,他阙仟半眯着眼,就是个懒仙模样儿。
可小白猫知道,哪里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词啊,阙仟放在心上的事儿可多了。
它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阙仟,连爪子不自觉松动了也不知道,那肥鱼抓住时机一个鲤鱼打挺就翻进了旁边的小水池里。
小白猫一看那还得了,连忙趴在边上伸出爪子不停翻搅着那池水。完啦完啦,最近阙仟心情不好,本来就没给本猫准备食物,现在连这到手的鱼也飞啦!
“唯桑,到边上玩去。”
“喵?”小白猫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会才发现这是在叫它呢。唯桑随意糊撸了一下自己被溅湿的脸,最后恶狠狠地瞪了眼池里的肥鱼一眼,乖乖地准备到边上去玩了。
它刚姿态优雅地转过身,却不期然撞上了一团藏紫色的衣摆。唯桑那标准的淑女举止也被划上了终止符,它僵硬地一抬头,却看见诸楚那一脸的狡黠笑意。
顿时心头一阵火气,唯桑伸出爪子死死地扯了诸楚的衣摆一遍,以悼念自己逝去的端庄形象,接着还嫌不够地补上了几个小脚丫子。
当然它很快机智地跑走了,一团白毛“嗖”的闪进灌木丛里,恍惚间没了踪迹。
诸楚低下头眼神在被踩脏的衣尾流连了一下,渐渐变得有些诡谲难测起来,他抬起头舒朗一笑,完美地掩饰了眼底的波涛。
凉亭里阙仟停下了转笛子的动作,他曲起手指懒洋洋地敲了敲拦椅,又稍稍一躲过那刺眼阳光照射的地方:“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做什么?谣言传出来了?”
阙仟看着外边屋檐上被晒化了的积雪,滴滴答答地坠在雪地上,他眯着眼打量着周围,除却上头闷热的阳光,到处温适得略显暖意。
怎么感觉……到春天了?
“喂喂,回神啦,”诸楚淡笑着拉回阙仟的心思,“怎么,有心事?”
“说不上来,感觉有事要发生。”
“是吗?”闻言诸楚温温润润地笑起来,眼中包含深意地看着阙仟,“若说有事,也该是你弄出来的。”
“诶,别卖关子,谣言这么说?”阙仟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整张脸隐匿在无光的阴影里,他重新拿起玉笛转起圆圈,旋转出一环光晕。
“其实跟我们想的也差不离了。”诸楚回想起那谣言,面露一些看好戏意味的幸灾乐祸,他带着些小邪恶地对阙仟摇了摇头。
“民间都传啊,说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太子妃嘛?可太子妃却是喜欢莫青筠的。于是呢,你嫉妒心太强,阴狠狡诈,就在上次冬狩让糜案兽攻击莫青筠,导致他手臂受伤。”
诸楚边说还边比划,他拿起椅子上摆放的冷茶浅浅抿了一口,眼眸却是朝上瞥了阙仟一眼。发现他没有再躲着太阳,俊脸被阳光照亮,却黑沉得像是刚刚在阴影里一样。
毕竟这个谣言跟两人预想的完、全、偏、离!而作为谣言里的主人公,阙仟自然而然,且十分自然地成了一个反派大恶人。
嗯,果然还是很好笑。
诸楚强忍住笑意,继续说下去:“太子妃跟莫青筠走近了,你就成心阻挠人家,哪哪都是三人行,尽坏两人的好事。不过呢,最后还是你以权压人获得了美娇娘。可惜好好的新娘没见到,成亲那天新娘自己就掀了盖头,还跑出花轿跟莫青筠说话去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坏心地补充了一句话:“按理说吧,新娘的盖头只能新郎揭开,而新娘揭盖头也只能给新郎看,太子妃此举,不是不把太子当新郎看嘛?”
阙仟的头一点点地低沉下去,好像是抵挡不住困意而睡去,但实际上他凉凉地轻哼一声:“这段倒是没有颠倒什么黑白,继续。”
“太子妃嫁给太子后,天天请莫青筠进府见面,你最终还是嫉妒成性,不顾往日情分将莫青筠囚禁了两年,一直折磨他。最后呢,在年前杀了莫青筠,也没留个全尸,还丧心病狂地将尸体扔到了莫青筠家里,让左丞相和丞相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呵……呵……呵……”阙仟满含讥讽地冷笑三声,突然拿起一杯冷茶一饮而尽,而后紧握的手就把那茶杯一下捏碎。
“犹忘殷……”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一字重过一字的不屑,“犹忘殷这个女人,就是孤人生里的污点,孤从没见过如此虚伪,如此不知廉耻的女人!”
阙仟嘲弄一笑:“敢弄脏孤的人生?正好,孤要的就是这样的谣言,令太子蒙羞,令太子蒙冤,令太子蒙辱!哪一条都够她喝一壶了,就算休不了,也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廉耻,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孤要她尝尝,这些年孤受到的讽刺,孤要叫她知道,什么……是心碎的感觉。”
阙仟看着手中的破碎茶杯,潋滟着自己鲜血的血红色。他的情绪向来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于是他很快恢复成平时的懒漫模样,现在正散散漫漫地将手中的茶杯碎片放回到原处去。
诸楚自然是还想再看会儿好戏,他笑的清雅,嘴中怂恿道:“他们都这样说了,你不做些什么怎么对得起他们?”
很快,诸楚就知道自己这是在作死了。
“哦——你这么说孤倒是想起一些事。”
诸楚有些心慌:“什……什么?”
阙仟的嘴角缓缓有了点笑意,那笑气势雄浑,危险异常,他顺着诸楚的问题慢慢答着:“嫉妒心太强,阴狠狡诈,成心阻扰,以权压人,不顾往日情分,最后还有一个,丧、心、病、狂。”
“小猪啊,这是真心话吧?”
对面的阙仟笑得风华绝代,天地失色,诸楚却只感觉到凉飕飕的寒风扑打过来,滔天的巨浪盖地而来,块大的冰雹直击胸口!
诸楚这才猛然惊醒自己作了个大死——阙仟连“小猪”都说出来了!他不自主拿起一杯冷茶掩饰掩饰自己尴尬的嘴角。
“嗯?”阙仟淡淡地从鼻尖哼出绵长的一声,他的眼神逼视着诸楚,看见他讪讪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却是突然哼笑起来。
笑声幽幽,懒漫天成,辗转在心。
诸楚听得有些毛骨悚然,他轻轻动着眸子,微不可查地瞥了阙仟一眼,最后举起双手投降:“对,是本世子的错,你想怎样?”
“不想这么样。”阙仟懒懒地回了一句,他朝着自己受伤的手轻轻吹着气,又定定地看了会儿,稍稍动着手,十指连心,痛进骨髓。
这样的苦楚,他痛了三年了。犹忘殷……他在心底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笑意难辨情绪,心底却是有些怅然和疼痛。
诸楚慢悠悠抚了抚自己发间的流苏,他凑近阙迁面前,清怜雅致:“你肯定想报复太子妃对吧?我相信你已经有了对策,正好我最近看个人不爽,我帮你推荐推荐?”
“谁?”
“人啊,就是那个及倚族,病入膏肓,无几日可活的,京城首美——那桑。”
阙仟的喉间发出模糊的笑意,他左眼下的泪痣仿佛熠熠生辉起来,眼中带着一片轻虐和漫不经心。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