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深处。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门外,偶尔抬起头,露出一张连女人都要嫉妒的容颜,粉面如霞,眉目如画。别看他岁数不大,却曾出入过这天底下最私密的几个地方,比如杨贵妃洗澡的华清池。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写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暖洗凝脂”。不知有多少百姓为此津津乐道,杨贵妃早已不是青葱少女,然而她却始终能够肤如凝脂,这里面就有华清池温泉的功劳。而这方天底下最神秘的池水,大概只有两个男人进去洗过澡。
少年去过,但他不算,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不算一个男人了。
而另一处私密的地方就是眼前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天底下大概只有两处可以媲美,十步外的栏子边有十位金甲卫,五十步内有百骑银甲兵,每个人都是一身杀气,看不见的地方或许还有密卫,这样屋里的人才能睡得踏实。
估摸着今天的时间比昨天还稍微晚了一些,少年的眼角眯起,嘴角有了一丝笑意。恰在此时,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浑厚。
“李猪儿。”
“哎!”少年赶紧答应一声,一转头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候在一旁的小太监得令而去。少年推开门,五个手捧木盘的美貌婢女鱼贯而入。
五名婢女一字排开,一眼望过去个个相貌清秀,衣着打扮一模一样,身高相同,连胸前的风光也等量齐观,显然是经过一番认真筛选。五顶檀香木盘上分别放着贴身的衣服和裤子,还有一件外袍,一顶帽子,一条玉带。
房间里十分宽广,即便进来六人也不嫌拥挤,一张巨大的床上,那片绣有九十九条腾龙戏水图的锦幛掀开了半边,一个大白胖子坐在床边,肚子上的肥肉垂下来遮住胯下直到膝盖,身上几处脓疮触目惊心。白胖子转头看了一眼几人,一名婢女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屋子,用来代替昨天那个姐姐,而昨天那个姐姐因为给面前这个人穿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他的疮口,在昨天被杖毙了,死的时候皮开肉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她怎能不怕!
唤作李猪儿的小太监走上前去,轻声问道:“陛下,昨夜里睡得可好?”
此时天底下能被唤作陛下的只有三人,一个是身在剑南的太上皇唐玄宗李隆基,一个是在灵武登基的唐肃宗,最后一个就是以清君侧之名出兵造反的安禄山。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安禄山!
此时的安禄山被病痛缠身,然而虎威仍在,听李猪儿问起只是略略皱起了眉头,“尚可。”
李猪儿听完担心道:“陛下不如多休息一会儿,身体要紧。”
安禄山对所有人严苛,唯独对李猪儿青眼有佳,不忍呵责,摇摇头道:“大臣们想必等的久了,我昨天便因病未上朝,今天再不去,他们还以为我死了!”
李猪儿马上跪下道:“陛下鸿恩天佑,万寿无疆,李猪儿伺候陛下一辈子,转世投胎还伺候陛下。”
一群婢女慌忙跟着跪下。
安禄山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摆摆手道,“起来吧,只有你知我心意,能逗我开心。”
李猪儿起身小心翼翼的把安禄山扶起来,婢女过来为安禄山穿上金黄色的衣服,还有裤子。
安禄山体型臃肿,穿裤子格外费力,尤其是往上提的时候,那肚子上的一大片肥肉自然不能任由它往下坠着,那样裆里岂不是就像裹了一大坨屎?
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李猪儿,李猪儿熟练跪在安禄山面前,把头放下安禄山肚子上肥肉的最下放,两只手从侧面轻轻托住,三处同时用力向上一顶,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身后的婢女赶紧系上腰带,一气呵成。
不得不说,李猪儿这一手世间无人能及,不然他也不能成为安禄山身边的红人。在安禄山认了杨贵妃当干妈时去华清池洗满月澡,李猪儿被唐玄宗特赐进去伺候,爱屋及乌,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过了最难的关,剩下的就容易多了,几人很快给安禄山披上了皇袍,加上了玉带,安禄山依照少数民族的习惯,辫着辫子,不愿意带皇冠,李猪儿也不敢勉强。
新来的那个婢女战战兢兢的给安禄山穿好衣服,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被安禄山看见了。
“你是新来的?”安禄山眯着眼看她,自从生了病眼睛就不大好,就喜欢眯着眼睛了。那个婢女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等说话,安禄山伸出一条胳膊,一把握住她的后颈拉到眼前,于是那名姿色不错的婢女就和安禄山近距离对视了。
安禄山长的不坏,浓眉大眼,不然也不能和杨贵妃滚到一张床上去,只是脸上的几块肥肉有碍观瞻。
小婢女只觉两道热气喷在自己脸上,只说了一句“陛下”,却怎么也记不起这位陛下刚刚问了句什么。
安禄山抚摸着这张精致的脸蛋,一手往下覆盖在一处饱满的地方,如果是几年前,安禄山马上就能把她吃干抹净,不过自从生病之后,全身长疮,身体每况愈下,那活儿也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嘴边的肉吃不得,安禄山心里一阵怒火,手里的力量加重了几分,小婢女被拿住要害,偏偏又一动不敢动,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前这个人掌握着她的生死,只要一个不顺意,随时都可能拉出去杖毙,尤其是这几个月,陛下不顺意的时候越来越多。
安禄山终于松开了她,轻轻一摆手。
“滚!”
婢女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小太监们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
安禄山在桌前坐下,桌子是南海黄花梨木,难得是这一整张桌面是由一株千年老树完整剖出,并没有拼接。桌上的玉碗晶莹剔透,一丝杂质也无,米饭颗颗饱满,都是一粒一粒捡出来的,清粥里也加了人参粉,各色青菜鲜亮葱翠,让人食欲大振。
然而安禄山只扫了一眼,一只肥厚的大手拍在桌子上,语气里满是不悦。
“肉呢?就让我吃这些?”安禄山可是一顿无肉不欢。
一名太监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太医说陛下的病和食肉过多有关,御膳房就给陛下准备了全素宴,还望陛下恕罪!”
安禄山怒道:“我没病!什么太医,一群废物!”
李猪儿也跪下道:“陛下千万不可生气,龙体要紧,我这就吩咐厨房就准备肉食。”
安禄山如何不知道自己的状况,伸手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嘴里,寡而无味,如何下咽?
又道:“酒呢?”
太监伏在地上,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太医说了,陛下万万不能饮酒!”
一阵沉默。
李猪儿知道,陛下如果开始就骂人不要紧,如果沉默就糟糕了。
果然,安禄山站了起来,缓缓道:“我安禄山身为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手握三十万重兵,一路势如破竹攻破洛阳长安,唐帝闻风丧胆出逃蜀山,天下无不慑服!”
李猪儿应声道:“陛下功绩古来罕有。”
安禄山以手按桌支持身体:“可我现在,有肉不能吃,有酒不能喝,有女人不能玩,这个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两手骤然发力,猛的把满桌饭菜掀翻在地,玉碗横飞,汤汁遍洒,满地都是,一张昂贵的波斯毛毯被污的不成样子。
巨大的反震力也让安禄山坐之不稳,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三百多斤的重量拍下去,那张结实的椅子四分五裂。
不可一世的安禄山摔倒在地!
朝堂之上,金色的龙椅空着,九步台阶下,两根盘龙柱气势恢宏,低下文官武官济济一堂。
左侧依次是晋王安庆绪,郑王安庆和,胡人武将阿史那承庆,汉人武将田承嗣,李立节、安守忠、李归仁。
安庆绪其貌不扬,为人内向,不苟言语,骑马射箭却是一把好手,此时安静的站在最前面,眼神深邃,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安庆和浓眉大眼,和年轻时的安禄山长的最像,也最得宠,此时顾盼神飞,不时的和身后的阿史那承庆说话。
阿史那承庆面容粗犷,蜂腰熊背,面对安庆和的询问只是随口答应。
右侧是左相达奚珣,御史大夫严庄,中书侍郎高尚等。
达奚珣本是河南伊,兵败被俘后投降,被安禄山拜为丞相,而严庄是安禄山起兵的老底子,颇有计谋,有军师之称。高尚曾为平卢掌书记,出入安禄山卧房,也是安禄山信任亲近之人。
安禄山主张胡人汉人皆为我用,不分民族。唐吏弃暗投明,依然可以在安禄山这里平步青云,这也是安禄山坐大的一部分原因。
所有人都在等安禄山。
安禄山没有来,他最得宠的小太监李猪儿来了。李猪儿面无表情,“诸位大人,陛下身体抱恙,今日又不能早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