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实行州县制,和现在的省市差不多。县城里面称为“坊”,城外称为“乡”,每五里为一乡,每一乡有差不多有四五个村子。
张夜居住的大槐村和周围的柳叶村,雀头村,鹿鸣村,莲塘村共同构成了洪叶乡。这五个村子环绕在云麓山下,就像一个巴掌上的五个手指,而大槐村便是这只手的大拇哥。
张老爷祖辈便在云麓山下安居,一辈子没有离开过故乡的土地,今年高寿六十五了,体格依然硬朗。但他最近遭受到了丧子之痛,祖宅被毁,孙子重病的连番打击,脸上已现苍老之色,两鬓也已班白。另外,与佃户的租赁契约,还有地契,全在大火中毁于一旦,恰逢战乱,县城大门许出不许进,没人做主,佃户们起了异心,日子越发艰难起来。
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张老爷也顾不得心疼,眼下最要紧的是孙儿的病。想到聪明伶俐的孙儿变成了一个傻子,张老爷心里一阵阵难受,不得不舍了面皮去借钱。
思来想去,张老爷决定先去三儿家,一来三儿当年摔了胳膊,张老爷念他可怜免了一年租,有这份人情在。二来三儿经常去大户人家帮闲,手里也有些积蓄。
进了门,三儿媳妇正在喂鸡,听见有人,斜着望了一眼,见是张老爷,假装没看见,“喽喽喽喽”的只顾唤鸡。
张老爷心里不舒服,以前哪次上门三子媳妇不是笑脸迎着,茶水供着。如今张家遭了难,这就立马变了脸色。
没办法,形势不由人,张老爷只能腆着老脸凑上前去,把借钱的事一说,谁知三儿媳妇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呦,张老爷,您可是大户人家,您腿上拔根毫毛比我们腰都粗,您找我们借钱不是在笑话我们吗?”
张老爷忍气道:“今时不同往日,谁家没个灾,没个难的,你要手里宽裕,便借我两吊钱,等来年收了租我便还你。”
三子媳妇冷笑道:“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沉船还有三两钉,张老爷就别装模作样了。”
张老爷气得胡子直翘,“三儿媳妇,当年三儿摔了胳膊,不能干活,你求到我这里,我见你可怜,与你免了一年的租钱,这些你都忘了?”
“别和我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没钱,你走吧!”三儿媳妇直接把张老爷往门外推。
张老爷被推个踉跄,怒火直冲,但还是忍了下来,“三儿家的,我知道三儿这两年攒了些银子,想置办一块地,今日我老头子便做主,把你家租种的地六亩地都卖给你,我给你写个文书,算五两银子。”
三子媳妇有些意动,他家种的那六亩地地色好,卖个十来两也有人要,五两确是占了大便宜。但又一想,张老爷这么说岂不是坐实了那个传言:张家和佃户租地的契约和地契都烧没了。
想到这里三儿媳妇有了计较,突然开口道:“我种的自己家的地,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张老爷万万没想到三儿媳妇竟然快就撕破脸,公然想贪掉张家的地。
“你什么你,你有地契吗?有吗?没有吧。”三儿媳妇底气更足了:“瞧你像个丧家犬一样,快滚。”
张老爷喘着粗气道,“人在做,天在看,别太过分,不然迟早会有报应。”
三子媳妇把喂食的瓢一丢,拽着张老爷出了大门,大喊道:“快来人啊,这老东西咒我们家三儿死呢,你这个老狗啊!自己遭报应了还见不得别人好啊!大家快来看啊!”
这一大嗓门顿时引来一群人围观,众人指指点点都说张老爷的不是,张老爷被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就走,哪里还有脸去别家借钱。
张老爷往村外走,边走边想,越想越气,不过三五日的光景,自己就从地主老爷变成了丧家犬。不过想到躺在床上的孙儿,张老爷只能叹息,没钱怎么办?张老爷茫然的抬起头,然后看见了云麓山。
云麓山坐北朝南,山势高峻,巍峨耸立,颇有气象。山上树木林立,百草丰茂,盛产各种药材,比如天麻,当归,灵芝等等,当然,最负盛名的还是人参,人参益气养血,食之长寿,不过云麓山外围的人参早已被挖光,至于深山之中,传闻有毒蛇猛虎,人们不敢深入。
天无绝人之路,张老爷一咬牙进了云麓山,没想到祸兮福所倚,居然让张老爷找到一株人参,张老爷喜出望外,忙用红绳系住,这才小心的挖了出来,揣进怀里。
下山的时候遇见了柳叶村的刘地主,两人同为地主,平时也熟识,张老爷心想跑大泽乡的药铺还费时间,不如把人参卖给他。
没想到刘老爷见了人参,起了贪意,竟说人参是他刘家种的,让张老爷交出来,张老爷如何肯信,于是二人便争执起来。
当张夜赶到的时候,这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群人。
只听里面一个男子道:“张老爷,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我就不追究你盗窃之罪了。”另一老者道:“这人参是老夫从山上采的,乃是天生地长之物,你红口白牙便说是你种的,你有什么证据?”张夜记得这个声音,正是自己的爷爷。
先前的男子道:“这人参是我亲手种下,准备我爹六十大寿的时候孝敬他老人家的,近山这一大片地都是我家的,这就是证据。”
周围人听了纷纷赞叹:“刘老爷孝顺,真乃我辈楷模。”“我就说这云麓山的人参早挖光了,原来是张老爷种的。”“不告而取就是偷了,这张老爷也是一方人物,怎么干这种事?”“穷的呗,兔子急了还咬人。”
三儿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进来:“呦!这不是张老爷吗?您没借到钱去偷东西啦,您不早说啊,喏,这两个子您拿去花,快把偷的东西还给人家,多丢人啊。”说着,丢了两个铜钱在地上,张老爷低着头,看着两个铜板在地上打转,气的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张夜认出了这个人,自己家的佃户居然落井下石,向着外人说话,张家何曾亏待过她,以后再收拾她。
围观的人群分了两拨,一拨是柳叶村的,都站在刘地主一边,要张老爷交出人参。而另一拨是大槐树村的,这些人大多数保持沉默,有几个明显唱反调的竟然都是自己家的佃户,比如三儿媳妇。
张夜看着这些人的丑陋嘴脸,突然想起前世,自己扶了一个摔倒的老人,明明很多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人肯站出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此时爷爷的心情和自己当时是一样的吧。
既然自己重生了,就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重演了。
有人还在小声议论:“这张老爷也是可怜,家里烧了个一干二净,儿子也死了,就剩一个孙子还傻了。”另一个道:“嘘,你小点声,听说那个傻子杀过人。”先一人道:“杀过人又怎么,一个傻子我还怕他不成。”
张夜听得清楚,玩心大起,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待他转过头来,张夜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口道:“你好,我就是那个杀过人的傻子。”那人吓了一跳,差点翻了白眼。
张夜推开人群走了进去,三儿媳妇还在絮絮叨叨,张夜喝道:“闭上你的嘴!吃里爬外的东西!”
“谁?谁骂老娘?”三子媳妇还在咧咧,一看是张夜,吃了一惊,这小子不是傻了吗?怎么好了?还要开口,正好对上了张夜如鹰般锐利的目光,突然心里打了个突,想起面前这个少年几天前才杀过一个兵匪,不由气势矮了三分,不再说话,心里却暗骂:小兔崽子,嚣张什么,今天刘老爷在这里,这只人参你交定了,你们张家休想翻身。
张夜不管她,径直走到张老爷面前,抓住老人的手,开口道:“爷爷,我来晚了。”
张老爷只觉人生大起大落,唯有三次刻骨铭心,第一次是年轻时买卖田地,吃了官司,差点死在牢里,第二次是兵匪进村,儿子和儿媳被害,这第三次就是今日了。
“你都好了!好啊!老天终于开眼了。”张老爷声音颤抖,激动无比。
张夜点点头,歉声道:“孙儿不孝,让您老担心了。”
张老爷感受了来自亲人的温暖:“走,咱们回家。”
“且慢,张老爷,你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刘老爷慢悠悠的开口道。
张老爷一时激动,还有这桩烦心事,仔细一想,如今孙儿醒来,不需要花钱看病了,这人参不要也罢,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了。但是,自己如果放下人参,岂不是做实了偷东西的名号?
张夜看出了爷爷的心思,开口道:“爷爷采的人参在哪,可否让我先看看。”
张老爷从怀里拿出了人参,满怀疑惑的交给了张夜。对于自己的孙子,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张夜仔细一看,这人参白白净净,约摸两寸,上面长了两个参头,张夜眼睛一亮,好东西,可不能给了刘老爷。
张夜前世特别喜欢看杂书,各种知识广有涉猎,这两个参头有讲究,不过他不说破,转身走到刘老爷面前。
刘老爷约莫三十来岁,眯着眼,挺着个小肚子,一看就是惯于算计和享受的人。
张夜淡淡开口道,“方才听说这人参是刘老爷地里所种,敢问是否是真的?”
张老爷看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虽然衣衫破烂,但是目光锐利,态度也是不卑不亢。
张老爷习惯性的眯起了眼,一年前还见过这个少年,那时他就有小神童之称,但个性还有些张扬,没想到过了这些日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变的沉稳了,一上来就镇住了三儿家的泼妇。
此子怕是有些道道,刘老斟酌了一下,缓缓道:“这云麓山近山的一大片荒地都是我刘家的,我年轻的时候买了各色幼苗种在地里。”
刘老爷想,我说的范围大些,反正现在都荒了,不管你从哪里采的,都是我家的地。
张夜微笑道:“既然是张老爷的地,可否拿地契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