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儿的心思只是认定了她必须一辈子跟着我,但她不明白,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她也不会明白,跟着我并不是她的人生。
日子悠悠的滑过,转眼间,王府的杏花又落了。短暂的十日花期,满树芳华,便全覆了地。
不过这次不同,府中的下人去了大半,留下的也没什么心思去扫那一地的雪白,我每日便坐在中庭的杏花树下,不到片刻,就能染上一身的薰香。
花儿注定要化落成泥,只是有的在树下,有的却不知去了哪里……
三日之后,便是父王启程的日子。而在这日的午后,我却瞧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的手上厚厚的缠着白布,用夹板固定着,面色仍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倒像极了这一地的杏花。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靠着树干,含笑问他。
他显得有些踌躇,身边跟了个小太监,脸上的神色十分不好,估计一半是为了我的无礼,另一半则是为了这个性格别扭的殿下:很明显,这次他绝对是偷偷溜出来的。
“你要走了吗?”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夹了几分淡淡的忧郁问我。
我点了点头,“大概是三天后吧,我父王是这么说的。”
接着就是如水般的沉默。
那天的天空分外的蓝,也不知怎地就让我想起了前世某一刻,记忆里的天空也是如这般碧蓝如洗,干净的不像真的。
过了许久,他才带了几分试探的问:“我还会见到你吗?”
“那你会去北方吗?”我****他。
他竟是万分坚定的点了点头。我想他大概不明白,皇宫深莫如海,既是生在了皇家,就早已脱了一世的自由。
“傻孩子,那北方是兵乱之地,你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你怎知我不会去!”
他的语气有些急,倒是喝的我一愣,顿了顿站起身靠近他,眯着眼伸手抚上了他的下颚,这个孩子比我高了一头,但孩子毕竟只是个孩子:
“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会懂的。”
“我不小了!”他的声音骤然放大,我还没回过神,就觉得身子一沉,再睁眼时已被这个小鬼抱在了怀里。
他与定儿一样,还不会掌握力道,虽然只用了一只手臂,却抱的我生疼。
“我会去北方的,我会去那里带你回来,然后我会保护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身上皇族特有的龙檀香渐渐围绕在了我的身旁,我忽地觉得满地杏花被阵风撩了一下。慢慢卷入了苍穹,飘的有些乱了。
三日后启程。
父王一向清廉节俭,能带走的大概只有爷爷留下的一些东西。
车马三驾,随从二十三,一个堂堂的王爷,就这样在一个寻常的早晨,默默的离开了皇都。
对于即将的前路,我没兴趣知道,也不想知道,其实我一直在想,也许我就像那些杏花,一世开,一世败,却也只能随波逐流。
只是不知这风与流水,会将我飘送到何方。
就着样大概走了一个多月,我终于渐渐感受到了北方的荒凉与寒冷。皇都早就将至夏日,和风细雨,这里却是冷风嚎嚎,残雪初融。
在即将到达边关时,很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我们遭了土匪。
那些似乎全是落草的流民,二分是想不劳而获,八分却是被****所逼。
我不知是否该可怜他们,还是该可怜这些生活在****之下的无辜。
又过了两日,一队兵马与我们汇合了。是父亲以前的旧部,当然,还有我的哥哥华林成。
四年前他被调到了北方。我想那已是父王左迁的征兆了。现在的皇帝一直不喜欢我的父王,功高盖主,再加阿谀诋毁,忠臣在帝王眼中,也可以是颗入骨长钉。
他比走的时候又长高了许多,今年十六岁,正是风发少年。
我自小就很喜欢他,虽然他走的时候我还不能说话,但我仍然记得他每日想尽办法逗我欢颜的那些鬼脸,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在疼爱我。
“哥哥!”从马车上跳下来,紧跑了两步便一头扎在了他的怀里。
他满脸的惊诧,轻易的便将我高高的举了起来,端详了半晌才恍然大叫道:“哟!这不是那尾鼻涕虫嘛,都长这么大了。”
父王大笑道:“这不就是你那妹妹,居然还认得你。”
哥哥也在笑,又紧紧的抱了抱我,才宠溺的抚着我的额头道:“小丫头,你让哥哥都觉得老了。”
这时母妃也从车子里走了出来,哥哥见了,连忙过去下跪行礼,那时,我看到了母妃眼里闪出了带泪的微笑。
父亲要镇守的边池叫定真,是个户籍不足两千的小城。如此小城里,倒是驻扎了近三万的将士。
许多都是十四五岁的时候便被征用过来,直到三十多岁还未回过家乡。算是古代兵戎政策的一个悲哀。
因为带的东西少,所以仅用了两天,便完全安置了下来。
新的王府只有四间套房,残旧,矮小,比皇城的县府衙门还要寒碜。不过好在中庭上有一株杏树,只一株,却让我高兴了好几天。
不知皇城内的韩王府,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我懒懒的不想去想,就如同我不想去想那人一样。
转世了,投胎了,那人却不在了。
上一世的刻骨铭心的人,在这一世又不知何时能见,或是……如何相见。
“如果有下一世,你又尚未娶妻,那我肯定会嫁给你的。”这是我对他许下的诺言,但我心中却隐隐的揪痛,惶恐的不知可否实现……
转来转去,儿时年华总易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八年如梦,我十三岁了。
到了半大不小的年纪。
但我却成熟了很多。
这是必然的,因为我已经活过了三十多年。
到了定真城后,父王便开始教我兵马骑射,也开了他的书房,让我随意进去取阅。
父王的书大多都是兵法韬略,我虽然不喜这些,却也读了不少。学了五年之后,他竟是开始让我学习统兵围猎了。
这让我很是讶异,毕竟受了原本世界古代男尊女卑的影响,却不想在这里,女将军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而此时,北方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木泽国的怀安王谋反,领兵逼皇兄靖晔帝退位。靖晔帝不堪所辱,自缢身亡。后怀安王戬,登基为帝。称为安靖之乱。
朝廷大概是怕木泽国将战乱引入南方,便又赐了我父王五万兵马,给了元帅的兵印。
不过后来听说,这件事其实是齐皇后的意思,而且也有传闻,成德帝纵欲无度,身体似乎出了问题,放在我那个时代大概是得了肝硬化之类,所以一些朝政已交给了齐皇后处理。
而母亲也在不经意间,告诉我那日让我煮水奉茶的缘由。
本来,齐皇后是有意让我成为某位皇子的妃子的。大概是想拉拢忠良,却不想发生了那件事情,引得成德大怒,也只好让我们举家北上。
其实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偶然,改变了另一个偶然。
后来,我的哥哥娶了妻,成了家,也成了父王帐前的一员将领。
明纪1089年春,我也有了自己的第一队兵马。只三十个人,父王却高兴的像给了我整个天下。
然后等到了春末的时候,父王给我下了第一道军令,要我去剿灭一队山贼。
我记得我当时正在后院母亲那里陪她一起喝醇香的杏仁露,那略苦带甜的液体瞬间便卡在了嗓子里,险些呛的我背过了气。
我前世只是个给人打工的秘书,今世却要我领兵除暴安良,我何德何能?
母亲含笑着抚着我的头,告诉我:你已经长大了。
可母亲您却不知道,我还没坚强到去左右人命。
那日午后,我牵了自己的爱马,奔出了定真城。
此时暑气初升,灼灼的摧人晕眩,我寻了条小溪,放马去喝水,自己却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兀自发着呆。
过了许久,西方的天际渐渐染了半分红晕,我才起了身子打算离去,就在这时,我忽地听到了一阵破风声,惊骇下却觉身上一凉,再一看时身前的溪水已不知为何溅起了大片,而一半全像雨水般淋在了我的身上。
我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再一看,一个少年已走了过来,在岸上拿起了刚才随着溪水一起溅起的两条鱼,冲我嘿嘿一笑。
“吓到你了吧,我没注意这里有人,得罪了。”他笑得万分顽皮,黑亮的眼里似乎有阳光在跳动,而我却呆愣了九重天去。
一时间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生了幻觉。
修长的身影,白杨般挺拔的脊背,宽广的胸膛。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细细的,长长的,弯成了很好看的弧度,眼珠很黑,阳光投进去却变成琥珀一样的颜色,层层叠叠的犹如星辰般闪闪发亮。
记得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人的眼眸就像天上的繁星,而他的那双,绝对是我天空中最闪亮的一颗。
几乎是冲口而出的朝他喊:“煌琰!”
他却一愣,尔后揉了揉鼻子闷声笑道:“煌琰?姑娘你认错人了吧,我的名字可不是煌琰。”
他的笑容很随意,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然后半开玩笑的拿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姑娘?姑娘……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