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她有看了我许久,稀疏的睫毛略微抖动,唇间也含了几分笑意,那笑容越来越大,最后溢了满脸。
“好,好孩子,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她拉住了我的手,像第一次见着我一般上下打量了起来。似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果然是个出挑的美人,怪不得子煌会如此急切的想立你为后。”
我心里一慌,连垂下了头。
“你不用怕,这不是国事,我只想跟你谈谈家事。毕竟那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只可惜……。”她幽幽叹了口气,才继续道:“你心里不喜欢他,是不是?”
我腿上一软,扑通的跪了下去:“太后……”
“罢了罢了。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如此,你起来吧,我们说说话。”
她拉我起来,轻柔的捋着我鬓角的发丝。
“煌儿的性子很温和,也不肯轻易的吐露自己的心事,可我瞧的出来,那孩子喜欢你,我一回来就发现了,他望着你的眼神啊,别提有多傻。可你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潭水,太深,煌儿又是个痴心的人,他就算是明白也会装作不明白。其实我也不是我逼你,只是你我都是女人,既然已入了这深宫内院,就要舍得放下一切,子煌能如此爱你,也是你的福分,你就不如回应他,试着让他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也许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只希望将来在我百年后,能站在我儿子身侧的,是个可以全心全意为他的女人,你明白么?”
我咬住下唇,默默的垂着头,心中却难过的想要爆开,忍了许久才道:“臣妾既然已是他的妻子,自然会好好待他。”
齐太后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天色,道:“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满皇宫都是种沉默的死寂。我抬头望天,只觉一种悲怆油然而生,之后便不知是什么东西出去了,什么东西又进来了,只是想:也许我真该逼着自己,放下些什么了…
从齐太后那里回来,又过了两日,便听说哥哥被封了官。侍御史,不大不小,能显出身份,却又瞧不出任何荣宠。
我想齐太后大概是想采取一种静观的态度。她希望的是朝政稳定,三鼎而立,自然可以让她省下一份心思。
就如宫中一样,可以百花齐放,却不可独占鳌头。
早上梳妆时定儿跟我聊起了闲话,说是昨儿皇上翻了张才人的牌子。
她嘴巴嘟起来老高,显然不太高兴。
不过这孩子就是一点好,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一会话题就转到了董府的新宅院上。
“我听宫里人说,那园子修的分外秀致,南方的妩媚,北方的雄壮,全溶在了一起,怕是比这皇宫还要富贵几分。唉……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王爷拼死拼活的在边疆打仗,这帮人却在京里夜夜笙歌。”
说到这里,她几是有些嫉恨了,我连忙叫住她当心宫里是非。
其实董家的奢华,我也早有耳闻,此番又再次翻建,恐怕也不是子煌的意思,多少还是出于朝廷的安抚。若长此下去,只是会让民心更加涣散。只可惜现在朝中没个可以牵制董商的人,估计这也是齐太后最为头痛的事情。
想到这儿只觉得太阳穴突跳的厉害。用力按了按,脑海中便显出了那张最熟悉不过的脸。
这次没有酒窝,也没有调皮的笑容。
只一种如水般的忧郁,对我淡淡的诉说:“你怎么不来。”
像是被一道尖锐的利器划过,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定儿低声唤我,才从那片似要麻木了的阵痛中抽离了出来。
“主子,小王爷过来瞧您了。”
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哥哥,他升了官,也换了套官服,褪去了那身铠甲,多少显了几分秀雅的气质。
进门后撩起下摆就要跪,我连把他扶了起来,摒退了旁人才笑着捶了他一拳,道:“升了官,也不知道进宫来瞧我。”哥哥揉了揉我打到的地方,勾了我的鼻子,道:“你现在可是万千宠爱的淑妃娘娘,哪能说见就见的?”
他虽是调笑,我却怎样也笑不出来。
“怎么,最近不开心么?”他看出了我的不自然,揉着我的脑袋问,“宫里的事不顺,皇上待你不好?”
“不是,皇上待我是极好…………”
“那就好,哥哥也能安下心了,对了昨天父王来信,里面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最好能跟新皇多加亲近。”
“亲近?”
“嗯,虽然现在齐太后是有意支持父王,但毕竟君心似虎,父王想让你在新皇面前能多有提点,最好能在他处理朝政时跟在他身边。现在朝政紊乱,新皇尚不经世,需要人辅佐。”他顿了顿又道:“娉兰,哥哥知道你并不是喜欢玩弄心机手段的人,这次恐怕要委屈你。”
哥哥的语气虽然不重,却也十分坚决。
我咬着下唇不说话,只是心中苦到了极处。
哥哥并不知道我与希琰的事情,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与子煌之间的过往。所以他才会如此理所当然的说出让我用心思来靠近新皇的主意。
他把感情当成了一种手段,但我又怎能如此妄负情深?
听见外面有小太监通传:“御史大人,时间到了。”哥哥才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了句:“宫中万事,要谨言慎行。”然后屈身跪下行了大礼,出去了。
此时正是午后,阳光从窗格透进来照在身上,便多了几分浮热。
我隐隐觉得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想叫定儿将那帐子放下,举起手却又顿住了。
阳光可以挡住一时,却挡不住一世。
转身回了内里,从书架上撤出一本书来。
翻开扉页,便见了那一串颜色依旧的杏花。不敢去想心中的滋味,只从书案上拿了信封,仔细收好,才唤了定儿,道:“把这个拿去水苑,交给里面的禄公公。”小禄子是子煌的贴身太监,我的事情他自是知晓。又想定儿可能没那么容易进到水苑,便拿了把碎银塞给她道:“如果见不到禄公公,就让门口的侍卫通传一下。”
定儿瞧我神色凝重,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我拿起一旁的羽扇,轻轻扇着,三月将尽,马上就到了季春,这南方的气候,也愈发的沉闷了起来。
傍晚打过了初更,定儿点燃了香炉捧过来放在了我的身侧,还是那沉沉的水沉香。
“主子,该歇了。”她轻声道。
我摇了摇头:“那封信,你可送进去了?”
定儿道:“送了,亲自交到禄公公手上的。”
“那就行了,你先去睡吧。”我挥手让她下去,才随手拿了本书,倚在窗前的软榻上,瞧那外面月色洒下的一片雪白。
其实夜是极好的。
玉盘似的月亮嵌在半空,照得一切通透碧亮。外面的一切,也瞧得分外清楚。
露水涌了上了,点在初发的草尖上,盈润光泽不像是真的。
我听到身后传来奚簌的衣料声响,不用回身就知道是他。
过了许久,那水沉香渐渐馥郁起来,才听他温润的声音响起:“怎么又穿的这般单薄。”
话说道一半,一件带着龙檀香的外衣已披在了我的身上。
他十指触到我的肩膀,我的泪水便难以控制的落了下来。
“皇……”尚未吐出,便改了口,低低道了句:“子煌。”
他碧玉般清澈的眼眸似有流光闪过,伸手一揽便将我抱在了怀中。
我靠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化成了千道利刺,汩汩的扎在了心底。
水苑并没有水,就像我虽然住在寿德宫,却不一定非要长寿德良一般,只是恰巧名字取成那样了。
站在窗前,细心的帮他收起桌案上的书籍。子煌读的书,大多是些经文典物,厚重,又繁杂,稍有不甚就会打散了顺序,太监宫女不识字,也不好让她们去收,只好亲自动手。
拣了几本,对了号码,刚要放回书架,却瞧见窗口的杏树枝上落了只喜鹊,喳喳的叫了两声,便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本是喜欢这种雀鸟,却怕它惊了屋里榻上午歇的子煌,探身挥了挥手,想叫它离开。
而那喜鹊却只往旁边跳了跳,并不理会,反而叫的更加欢畅。
我心里一紧,往前去探,却不小心撞到了那沉木椅,险些就要摔过去。
仓惶中只连忙抓住了身旁事物,却止不住下跌的力道,就这样一声轻呼,就与那人摔成了一团。睁开眼只看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了子煌身上,心中立时羞窘起来,一股灼热便涌上了脸颊。
“皇上……”
“是子煌。”他轻声更正着,举起手帮我将鬓角散出的发簪重新插了回去。然后手就顺势抚在了我的后背。
一时间这姿势,就暧昧了起来。
只觉得他清幽的眸子里似是有种看不透的情感在渐渐的流出来。我略微动了身子想起,他却是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的心跳冲击着耳膜。自那日起,子煌并未与我有过床第之事,只将我抱在怀里直到天明,我知道他不想难我,但现在……
想着想着就乱了心神,不敢再去思量,只听得扑棱一响,先前那喜鹊似是飞了,便紧紧闭上了眼,等着那即将来临的云雨。
然而出乎意料,落在我身上的只有额头那轻如鸿毛,却温柔如水的一吻。
“都成了别人妻子,就没道理再过偷懒了,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他轻轻拉我起来,随手在我头上一拂,便拿了支发簪收到了袍袖里,道:“这个,算是你今日欠我的。”
我微微一怔,他却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腰侧:“你撞的还真有些疼。”然后拉了我的手,道“天不早了,你若是再这么发呆下去,怕是要到晚上了。”